我常感到自己很荣幸,有一位性格开朗、爱女情深的父亲,在台湾岛上与我共享天伦之乐。他常勉励我勤奋温书,希望我将来有所建树。学友们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好父亲。我和他在一起时总有无穷的话语,而他对我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同事,在广州A大学中文系任教的一位大陆伯伯。
有一天,一向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突然对我发怒,骂我学习不争气。原来先生与他通了电话,说我中文科近日退步了。
作为中文科模范的我为何成绩一落千丈呢……
父亲原来是乐天派,而近来似有不悦之情,沉默了许多,使我 疑窦顿生。但我没有问父亲,只想以女儿的沮情溶解他的苦闷。
我在校发奋攻读,希望能如父亲的愿。读书疲倦,一有空闲,我就偷偷翻阅有“广州A大学”字样的信,我知道那是大陆伯伯托他在香港B商行当职员的学生寄来的。我常被夹在其中的一些照片所陶醉:流淌的珠江、含穗的五羊、巍巍的越秀……大陆伯伯是那么慈样,那里的人也那么可亲。我总觉得他像谁。
但在台北电台中我所听所闻的大陆并非那么美好。我问父亲,他的回答总是那么含糊:“用功温书吧!将来你会明白的。”我总想知道,大陆学生的生活和台湾一样吗?于是,我便反复阅读大陆伯伯转来的信,希望能找到答案。可是找不到,只找到他写的诗:常忆起家乡故旧,思绪随和风漂流。知否,知否,常对窗泪流。何时再重睹绿柳,把数年希望寻求。伤否,伤否,哪朝能紧握你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略徽明白了,可我总改变不了对大陆的好感。有一天,我照例给父亲打扫书房,偶尔发现他一向锁着的抽屉没上锁,看到他的通讯录时,我很仿徨,感情十分矛盾。
翻开扉页,那上面赫然写着“望女成龙”几字,其中两则是这样的:“为避嫌,故多时不与君通信,近况可好?爱女如何,盼早日与之相见。此颂近安。——陆少勋”
“芬芬不知原委,我对她难以实说。想当初因书《长城颂》一诗,获罪当局,幸陆兄挺身而出,留下幼女,取道香港,踏人故土,而今父女难以相见,我爱莫能助,愧对好友。”
“望爱女能早成大器……”
我急急地翻着,内里夹着一帧照片——幼时的我与大陆伯伯的合照,后写“与爱女芬芬留影”。这时,我的心不禁倾抖着,想起大陆伯伯慈样的脸孔原来像……
我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吗?泪水无情地在脸颊上流摘,摘落感情的河流,汇成大海。可是,我没有哭出声来。
养育我十几年之久的、与我共享天伦之乐的、我朝夕呼唤的“爸爸”,竟是我的养父。而我却从没有见过在大陆的亲生父亲……
“爸爸!”我在心底里呼唤,也不知道是喊哪一位,只是让压抑在心中的感情迸发出来。
怎么办呢?留还是走?为何不能同时拥有两位父亲在同一处地方生活?为何不能来往于阿里山和越秀山之间?为何不能同时受到浊水溪和珠江的滋润?
不知何时,泪水干了,声音哑了。看看钟,爸爸快下班了,我赶紧把日记放回抽屉……
自此,我情绪低落,又不便与义父言明,致使中文科成绩下降……
父亲那将要打下来的手,慢慢落下了,他没有再责备我。这时,我又一次看到他的眼圈红了。四目相对,没有声音,而大陆父亲的诗却在耳边萦绕:常忆起家乡故旧,思绪随和风漂流。知否,知否,常对窗泪流。何时再重绪绿柳,把数年希望寻求。伤否,伤否,哪朝能紧握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