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回家了。
远远地,迎面扑过来一阵袅袅的炊烟,幽幽的淡青色,像一株墨竹,修长的枝干,光滑的质地,朦胧而清晰,从扑朔迷离的雨中分离出来逐渐化作这轻轻飘飘得不着痕迹的色彩,溶进满头满眼的烟雾。
有很好闻的泥土气息。朴实。清新。悬在我的指尖若即若离。
伸手拨弄这青烟子,终于看见不远处的景象。一株碧柳,迎风摇摆,近旁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是很富江南特色的青墙黛瓦,一路走过来都是这样的景色,早已烂熟于心。翘翘的檐瓦,濡湿的粉墙,雕花的阁窗。
这是春天的江南。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啼着。忽远忽近。咿咿呀呀,像一段古老的唱词。往路边的树上一瞧,是一只小巧的杜鹃。
暗灰色的皮毛,一只尖尖的淡黄色小嘴。翘着翅羽隐在浓荫里叫着。
看了这鸟,心里竟浮上一层悲凉来。
相传古蜀帝杜宇,号望帝,在亡国后死去。 其魂化为「子规」,即杜鹃鸟
他死后化鸟仍对故国念念不忘, 每每深夜时在山中哀啼, 其声悲切, 乃至於泪尽而啼血...... 而啼出的血, 便化成了杜鹃花
当年望帝可是立在何处,听着遥远的城中传来的消息,如何默默无语,悲不可言?他是一代君王,自然是天下黎民为重,不然也不会因为鳖灵的话,为救百姓,便许下传位与它。耳畔是滔滔松浪,舒弛翻卷,他一袭青袍,迎风而立,发丝迎风飞扬,鬓角已霜白。如何能忘当年。是他为百姓请来了治水的鳖灵,而今又是他不忍去看百姓生灵涂炭。想到这便满腹心酸。一时悲恸,为劝丛帝,他化身为杜鹃,展翅飞入云霞宫阙,去看看当年的亭台楼阁又成何模样,去劝慰鳖灵要它不要忘了当初许下的诺言。
宫阙仍在。
世事总是不断变换,当初说过的话,总会有时间为他涂抹上无可挽回的破痕,变成一件破损已久的衣裳,再无绣娘能够将它织补完整。破,就破了罢。总归有散尽化土的一天。
他声声叫着,几千年又不曾变。我行于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见惯多少才来到这片土地。
望帝春心托杜鹃呵。
远行的游子,终究要归去,背上的行囊,轻重都罢,到底是年少离家时母亲亲手打点。
我一步一步踱去。远方的烟雾迷了我的眼。或许这并不是炊烟罢。袅袅升腾,不过是久思无落的游子心找到的最后一丝安慰。只愿这阵雾,能带我离开,重回故土。下马,倚在桥阑边。流水嘶嘶,混沌不明,竟是思念了好久的模样。
远远地听见有人吹笛,声音轻薄婉转,熟悉悦耳。
那间小小的屋子,走出一个妇人,挽着袖,往地上倒水,面容看不大清,却又形容得分明。
终于近了。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不是不想归去,我夜卧画船,雨声滴滴入耳,正是梅雨季节,想也是家乡黄梅遍野,午后阳光慵懒,斜斜照进院落,铺在门边的一株芭蕉树上,就像现在我所对着的画屏一样,蓬勃许许。可画得再精美,终究也是假的。想这时,母亲肯定还坐在灯下,挑针缝补着一件布衣。我是多想回去看看她。可我,身为男子,终究要胸怀天下,出来已这些时候,还不曾考取体面的功名,我,又有何颜面回去面对日夜辛劳的娘?
这样美好的家乡也只有在梦里到达了。
如今,我终于见到这日思夜想的小桥,流水依旧潺潺,绵延不休。纵然不舍,终是回不去了,就像望帝也没能变回人形。只有夜夜啼血,一解内心思念之苦。
家乡母亲还在那里罢。
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