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在热交换器车间领料组工作,后被调到了生产仓库。同组的伙伴阿龙、阿牛很高兴,对我说:“喂、‘大方’,这下咱们领东西可以方便了,你可得‘有数’点!”我把胸脯一拍,欣然允诺:“没问题,咱们工厂,家大业大,你们要啥,仓库给啥。”可不,“大方”是我的绰号、因为这,妈妈常常批评我大手大脚,我当耳边风;她唠叨个没完的时候,我就仲出手说:“瞧!指缝儿这么大,是人方的特征!”
然而,到仓库遇到了全厂闻名“小气管家”——仓库组长许妈妈,真别扭。她,今年快五十岁了,头发灰白,个子矮小背有点驼,平常老穿着一套千缝百钠的工作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竹杆圆珠笔和一副旧眼镜,样子很和善,可就是太寒酸,太小气。
这天,轮到我和陈小莉发料。一大早,伙伴阿龙来领羊角榔头,我正要到架上取,许妈妈过来了。她对阿龙说:“这里有把旧的,你看还可以用吗?”“旧的?我不要。人家还以为我从哪里拾来的呢!”“我给你在卡上记明,人家不会说你的。”许妈妈笑着说,“要有修旧利废的精神……”“旧的不要!”阿龙赌气走了。我在旁边看了很不满意,冲着许妈妈说:“给旧的榔头,仓库这么小气,怨不得人家笑话。”“对于人家的说法,咱们也得分析分析呀。”许妈妈一边用油纸包那旧榔头,一边说。我把头一扭,不再理睬她。她也不生气,脾气倒满好。
不一会儿,许妈妈有事离开了。正巧伙伴阿牛来了,要领一斤四氟生料带。“要领这么多,派啥用处?”陈小莉迎上来问。我正为刚才阿龙的事憋了一肚子气,就对陈小莉说:“不用你管,又不是要你的嫁妆,看你小气的。阿牛,这里有一包二斤一两的,分开也麻烦,你一起领去吧,反正是凭卡领料。”陈小莉过来拦,我对阿牛使一眼色,阿牛便背着包溜了。陈小莉带着哭声叫道:“我告诉许妈妈!”告诉好了,我想,要是没有这点气魄,还算什么男子汉?
午饭后,我到仓库,看见许妈妈和陈小莉正分装四氟生料带,把大的分包成一两、二两一小包的。许妈妈问我:“你知道四氟生料带是派什么用处的?”“那谁不知道!是新产品,七十几元一斤,代替白漆麻丝,嵌接水管用的。”“那,阿牛要领一斤不太多吗?而且,拌料组一般是不用它的,你却发了二斤一两,这样做对吗?’
正在这时,拌料组组长大老张来了,进门就嚷着要领一大桶氨水,可是仓库没货,计划明天进货。大老张急得抓头搔耳,说:“为了支援外地建设,本月决定增产四台热交换器,现在料已配好,只等氨水了。”平时耐心的许妈妈也急了,说:“哎呀!怎么不早通知仓库?现在,你先回车间,我想办法去借。”
许妈妈对厂子里的情况真熟悉,她带着我兜了一圈子,东拼西凑,借到了两大桶,许妈妈答应明天都如数归还。看到许妈妈累得脸色发白,直喘气,我心中忽然感动,便自告奋勇地说:“我给送到车间去,你休息一下。”
到了车间拌料组,同志们可高兴了。阿龙嚷着:“到底是‘大方’,要一桶,给两桶,晚上加班也有氨水了。”“不,是许妈妈叫送两桶的。”我回答。“啊!小气鬼大方了?”阿龙不相信。“不许这么称呼许妈妈!”大老张说话了。“生产上急需的,她尽量满足,而且想在前头;生产不需要的,她连一分钱的钉子也不给。这叫小气吗?不,她是个红色管家。小何,你调到仓库,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学习许妈妈,明白吗?”
许妈妈有时这么小气,有时又那么大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倒不清楚了。
晚上在家没事,快八点钟的时候,我正准备上床睡觉,伙伴阿牛冲进门来,进门就说:“小何,我错了,四氟生料带快送回仓库去吧。”“怎么啦,别急,讲清楚嘛。”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下午党支部书记老李为多领四氟生料带的事找阿牛谈话,一开始就给阿牛看了一封信,是唐山抗震救灾办公室为感谢许妈妈寄去五十元钱而写的。党支部书记老李说,许妈妈在旧社会吃过不少苦,身体底子差,现在该营养营养,可她总舍不得吃,把钱节省下来,支援建设新唐山。阿牛听了老李说的这一切很感动,承认了借误,原来他领四氟生料带是为了与里弄里的“老东京”调换低音喇叭。“哎呀,你怎么可以干这种事!”我发急了,抓起阿牛的背包就向仓库跑去,我要立即把它送还仓库,并且检查我的错误。
东风比日间更强劲了,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我在这强劲的东风中快步向仓库跑去:忽然,看见仓库的灯光里有一个身影——矮小的、有点驼背的身影,是许妈妈还在工作。我不禁心头一热,泪水盈眶。不知怎么回事,在我的泪水模糊的眼里,那个矮小的身影突然高大起来,而且越来越高大。我只觉得许多想法涌向脑际,胸口怦怦直跳,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来体验这内心的感触,这情绪的激奋。过道的墙上写着:“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我深情地抚摸着这几个鲜红的大字,在我的背包里只有二斤一两四氟生料带,可是我觉得肩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