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轻薄柔软的被子,从床上打着旋儿到了地上,扒着桌沿站起,稍稍理了理打结的发丝,这才走出门去,和我缓慢的动作不同,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早餐吃点什么好呢?红汤牛肉?麻辣鸡杂?……。
一如往常,待我洗漱完后,跑到厨房里,父亲早已在阳光与水汽交织的金色雾霭中了。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的脸。我在锅旁比着撒盐的手势说:“加辣,无敌辣,变态辣”。他依旧在一片水汽中,挑动锅中的面条,并不回头,摇摇头说:“这用的是很好的牛骨汤,不要加很多辣,再说,早上那样吃对胃不好”。
父亲将筷子在锅沿旁敲了敲,抖掉上方的汤汁,这才转头看我:“你知道吧,我在部队的时候待过炊事班,手艺绝对好。”他又扭头摆弄锅中的面条,“做饭菜讲求一个‘鲜’字,要保留食材原本的味道,辣椒是调味用的。不能让它争了味儿去!你拿双筷子,去座上等着,面煮好了。”
我看见父亲将一碗雾气升腾的面放到我面前,但碗中的汤汁并不是我喜欢的猩红辣油汤。汤的上头只飘着几点可怜的红色辣椒圈。
“是,这几个可怜的辣椒圈当然争不了味啦!”我一边嘟囔一边挑起两根面条送入口中。作为土生土长的长沙妹坨,在我吃的法则里,风味终于一切。我从没把自己束缚在一张乏味的食品清单上:麻辣、鲜辣、干辣……我在不断的尝试中寻求着辣的快感,然而,奇怪,舌尖却激荡起一点骨头汤特有的鲜香,这圆润滑嫩的“鲜”味似乎唤醒了味觉深处的某种记忆:山间田野的青草每日吮吸着雨露醒来,牛棚里关了一晚的牛儿甩着尾巴踏上觅食的小路,独特的山间雾气促成了这些生物恬淡保守的气质,这些气质被带入食材,用长达三小时的时间熬制出来,在与火的博弈中,一点一点融入水的灵气……
就像这世间万物之间秘而不宣的彼此交融成一股神奇的“味”,这个味字,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除了舌之所尝,鼻之所闻,还有心之所向……而辣,曾经那么凶猛地侵略着我们的味觉,更像是某种疼痛、某种嫉妒、某种不堪的争吵或是难以言说的霸道。
看我慢吞吞地吃着,父亲回到房间的电脑前办公,整个客厅中只有我一个人,在浓浓的鲜香雾气中,品尝着早晨的美味。阳光疯也似的从窗户中挤进,争抢着碗中的香气,原本素白的面条,闪烁着跳动的金光。
我突然就领悟到,做饭菜时,五味有道,不可相互“争味”。将“辣”味稍稍减弱,以衬托食材之鲜香,反而使菜肴更具独特风味。而若五味相争,倒是失掉了本味,就像人们在回味各自不同的人生境遇时,都会发现,人世间最佳的相处方式,并不是让其中一个显得格外突出,而是一种调和,一种平衡,一种不断寻求的完美状态,就像中国古人的治国经世。
食之道,一如万事万物之道,五味相调,方得原味。
指导老师:刘薇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译文] 翻手时是云,覆手时便成了雨;而轻薄之徒却还到处在纷纷侈谈交友之道,那些轻薄之徒多得不值得数。
[出自] 杜甫 《贫交行》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注释:
贫交行:描写贫贱之交的诗歌。贫交,古歌所说:“采葵莫伤根,伤根葵不生。结交莫羞贫,羞贫友不成。”贫贱方能见真交,而富贵时的交游则未必可靠。
覆:颠倒。
管鲍:指管仲和鲍叔牙。管仲早年与鲍叔牙相处很好,管仲贫困,也欺负过鲍叔牙,但鲍叔牙始终善待管仲。现在人们常用“管鲍”来比喻情谊深厚的朋友。
弃:抛弃。
译文1:
有些人交友,翻手覆手之间,一会儿像云的趋合,一会儿像雨的纷散,变化多端,这种贿赂之交、势利之交、酒肉之交是多么地让人轻蔑愤慨、不屑一顾!可是你看,古人管仲和鲍叔牙贫富不移的君子之交,却被今人弃之如粪土。
译文2:
得意时人们围拢而来,如云之趋合,失意时人们便如雨点一般纷纷散去,得意与失意之间,他们忽云忽雨,变化无常。鲍叔牙和管仲贫富不移的交情,真是感人肺腑,而现在的人们却将这样的交情像土块一样仍掉了。
赏析:
此诗大约作于742年——756年期间(唐玄宗天宝年间),杜甫在京城献赋之后。由于困守京华,“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诗人饱谙世态炎凉、人情反复的滋味,所以愤而写下此诗。
诗的开篇“翻手为云覆手雨”,就给人一种势利之交“诚可畏也”的感觉。得意时的趋合、失意时的纷散,翻手覆手之间,忽云忽雨,其变化迅速无常。“只起一语,尽千古世态。”(浦起龙《读杜心解》)“翻云覆雨”的成语,就出在这里。所以首句不但凝炼、生动,统摄全篇,而且在语言上是极富创造性的。
虽然世风浇薄如此,但人们普遍对交友之道毫不在意,“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誓殉荆轲湛(沉)七族”,“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刘峻《广绝交论》),说穿了,不过是“贿交”、“势交”而已。第二句斥之为“纷纷轻薄”,诗人说“何须数”,轻蔑之极,愤慨之极。寥寥几个字,强有力地表现出诗人对假、恶、丑的东西极度憎恶的态度。
这黑暗冷酷的现实使人绝望,于是诗人记起一桩古人的交谊。《史记》载,鲍叔牙早年与管仲交游,知道管仲的贤能。管仲贫困,曾欺负鲍叔牙,而鲍叔牙却始终善待他。后来鲍叔牙辅佐齐国的公子小白(即后来齐桓公),又向公子小白荐举管仲。管仲终于辅佐齐桓公成就了霸业,他感喟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牙也。”鲍叔牙对待管仲的这种贫富不移的交道是感人肺腑的。“君不见管鲍贫时交”,当头一喝,将古道与现实作一对比,给这首抨击黑暗的诗篇添了一点理想光辉。但其主要目的,还在于鞭挞现实。古人以友情为重,重于磐石,相形之下,“今人”的“轻薄”越发显得突出。“此道今人弃如土”,末尾三字极形象,古人的美德被“今人”像土块一样抛弃了,抛弃得十分彻底。这话略带夸张意味。尤其是将“今人”一概而论,范围过大。但只有这样,才能把世上真交绝少这个意思表达得更加充分。
这首诗“作‘行’,止此四句,语短而恨长,亦唐人所绝少者”(见《杜诗镜铨》)。其所以能做到“语短恨长”,是由于它发唱惊挺,造形生动,通过正反对比手法和过情夸张语气的运用,反复咏叹,造成了“慷慨不可止”的情韵,吐露出诗人心中郁结的愤懑与悲辛。
这两句诗写出了封建社会交友的势利之态,凉薄之情。人们之间的交往,在翻手覆手之间,忽而成为彩云,忽而化为骤雨,反复无常,变化迅速。富贵时会浓云聚焦,苟合在一处;贫贱时便似雨珠飘散,各自分离。真是写尽了世态炎凉。诗人对此极为轻蔑,不屑评说。后世的成语“翻云覆雨”,便由首句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