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见过钱玄同先生一面,而且现在也记不清钱先生的相貌了,但钱先生的高大、有爱国心、有气节的形象却牢牢地记在我心中。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的父亲叫冯世五,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人,他生前结识不少著名的文人。因此他有一个长达一百三、四十页的册页。在每一页上都有著名人物的题词,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如今这个册页已仅剩下几页了。其中有一页是钱玄同先生给我父亲的题词。
记得那是在1938年春夏之交,当时我住在西四北大街大红罗厂后口袋胡同六号,那时我才七岁。一个星期天上午,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大约也就是在九十点钟,来了一个大人,身穿长袍,我记得是藏青色,穿着一双布鞋,表面看起来十分平常。我问他:“你找谁?”他说:“冯世五先生在家吗?”我告诉他说:“爸爸出去了,不在家。”这时他拿出挟在腋下的一个小包袱,打升包袱后,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包袱里包的是爸爸的册页。他问我:“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我立刻回答他说:“认得。这是爸爸的册页。”他就将册页交给了我,并对我说:“等你爸爸回来后,把册页交给他。”我说:“成。”他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下午爸爸回来,我将册页交给了他,并向他说了上午发生的事。爸爸打开册页,看了一下,显得很高兴。我问爸爸:“早上来的是谁呀?”爸爸对我说“他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钱玄同呀!”那一年秋季开学后,有一天,爸爸对我说:“钱玄同钱先生碰上麻烦了。”我问爸爸,钱先生碰上了什么麻烦,爸爸告诉我日本人想让钱先生出来当官—就是当汉奸,钱先生不干,但又无法摆脱日本人逼迫,十分苦恼。在这一天,爸爸对我讲了许多话,讲了什么叫汉奸,什么是民族气节,说钱先生是有民族气节的人,又翻咐我在外面不要乱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树立起钱玄同先生是一个大好人的伟大形象。不久就听说钱玄同先生谢世了。
到了80年代末,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我想我何不去找钱三强先生,让钱三强先生也给我题字。父子两代为无名的父子两代分别题了字,不也是一件趣事吗?怀着这种想法,我找到了钱三强先生家,出来接待我的是钱三强先生的夫人何泽慧先生,何先生对我说钱先生十分忙,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吧!我就将1938年春天见到钱玄同先生的事说了起来。才说了几句,何先生就说:“噢,那是老太爷的事,你等一下,我请钱先生出来。”待了一会,钱三强先生就出来,我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并拿出钱玄同先生给我父亲的题字。给钱三强先生看,同时也说出想请钱三强先生给我题字的想法。钱三强先生仔仔细细地看了钱玄同先生给我父亲的题字后,对我说:“能不能把这幅字留在我这儿一下,我要复印几件给我的哥哥。”又说:“当时我父亲不叫我们弟兄几个人学文科,要我们学自然科学,我行三,所以我父亲给我起名‘三强’。”当我说到钱玄同先生受到日本人的遥迫,坚决不当汉奸优郁而死时,钱三强先生说:“当时我在法国,我妈妈给我来信说我父亲心情十分不好,把家里的花盆全硬了。当时只感到家中发生了事,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久就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又说:“当时在日本人统治之下,我妈妈也不敢将日本人逼迫我父亲的情况如实的告诉我们。”他又说:“我父亲让我学习自然科学,不让我花很多时间写毛笔字,所以我不会写毛笔字。”我说:“钢笔字,圆珠笔字也可以,不一定是毛笔字。”钱三强先生又问我想题什么字,因为我在这方面没有准备,一下子把我问蒙了,我随口说:“就题李白的诗吧!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时何泽慈先生说:“现在有些年轻人就认为外国好,连自己的故乡全忘了。”说话时神情有点激动,使我感到老先生的一片爱国之心……
如今我珍藏着钱玄同先生、钱三强先生的墨宝,它是我一生所得到的最宝贵的收藏品。他们父子二人的高风亮节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