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拉着空车,在马路上兜生意。这时远处摇摇摆摆地过来一位绅士打扮的人。只见他头上斜扣着一顶玄色的礼帽,身穿一套黑色的西服,脚上的皮鞋在路灯下也似乎有一点光亮,就连脖子上的黑色的领结也好像很有精神地挺着。那白得几乎不能再白的脸上还泛着油光。
“啊,是他!”我心里不由得收紧了,赶紧将草帽向下拉了拉,背过身去问道:“上哪儿?”
“东城。”他刚刚吐出两个字,就瘫在了车上。
我拉起车子使劲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发现前面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的儿子,和一个穿长衫的孩子手拉着手背着书包上学去。那穿长衫的小孩向车上一看,猛然叫道:
“爸爸,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回头一看,只见白脸有气无力地抬起了眼皮,忽然跳了起来,白得几乎不能再白的脸顿时涨得透红,嚷道:
“你怎么和这野孩子在一起?”
两个人吓了一跳,还是手拉着手“飞”远了。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二十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我当时也是个学生,就和车上这位脸白得不能再白的人是同学,不但是同学还是同桌。我们那时候每天手拉着手一道上学,又手拉着手一道回家,两小无猜,曾海哲山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甘同苦同奋斗。
但中学毕业以后,由于生活的悬殊,我拉起了黄包车。而他读完了大学,继承了父业,持起了钢鞭……
我不得不与他分手,直到今天的巧遇。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有气无力地照在马路上,我拉着他朝东跑去。回头看时,只见他还是瘫在车上,可是那张白得几乎不能再白的脸更加白了。我不禁想到,我竟与他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希望他们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
“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跟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悠淮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是的,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