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雪花漫天飞舞。冻了几天的屋顶上、小街上不多会儿就积起了雪。望着窗外的雪景,当然兴奋不已:天放晴了,等待我们的就是忘我、尽情的一场雪仗。有时,呆呆地看着雪花,心里会滋生出一个怪念头:老天下雪,如果下下来的是绵绵的白籍多好,我会抓起来就猛吃。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家境不宽裕,糖是难得吃到的,有一次我偷吃了妈妈装在瓶里的准备春节用的绵白精,虽然有点揣惴不安,但到底还是从嘴里甜到心里,永志不忘。于是走到户外,仰起头,张开嘴,伸出舌头,啊,曾花双上舌面,立刻化了,冷丝丝甜津津的,并不比白枪差!
长大一些了,我从书里,从人们的嘴里,常常看到、听到对白雪的赞奖:“洁白的”、“袅娜的”、“晶莹别透的”。又有用雪来赞美人的,“雪花一样的纯沽”、“雪花一样的轻柔”、“雪花一样的洁白无瑕”。是吗?我无条件地接受了,于是照样画葫芦似地报进了我的作文,还得到老师韵赞语。
那一次真让人吃惊。
我和小伙伴们在操场上打雪仗。剧烈的运动使嘴巴发干喉咙发涩。就地取材,我们大家把白雪捏成团往嘴里塞。突然一声断喝:“脏!脏!这雪很脏,而且还有细菌!”一瞧,是我们的常识老师。老师的话总是正确的,大家愣住了,但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上课时老师当场做实验:一盆白雪融化了,果然在盆底积有一层灰沙。“雪是不干净的,再洁白的雪花,也是如此。。于是我常常将雪的沽白搁置一边,再也不轻易流露于自己的笔端了。
经事一多,履历益深,深感雪虽然不干不净,但像白雪一般的人更少得可怜。许许多多的人占着自己的一方“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有的人为自己,为几个人,为一个小团体,画地为牢;眼睛绿绿的,专盯着人家的口袋,人家的钱包。一个下霄天,白茫茫一片,我约了几个同学去饭店吃饭,跑堂对我们冷冷的。细细一想,跑堂的表现不无道理,我们到底是一群穷学生,而且是一群初中生,口袋里有多少钞票可挖。正想着,饭店的一角烽烟陡起,顾客和商家拌普嘴,响彻每一个角落。顾客说:“你们这把刀也太快了,而且乱斩人!”商家据理力争:“哪一家店不赚钱?哪一家厂不争利?像雷锋,我们不是要喝西北风!你不在外面拿工资,能到这里来吗?”反问句一个接一个,似乎很在理,说得我脑子混沌一片,像门外无头无绪的乱飞的白雪!
最近,我翻阅《中国古代名育辞典》,无意中看到有这样一句话,它蓦地跳进我的眼帘—“水至清而无鱼,人至清而无朋。”千真万确!“大公无私”的人到哪里去寻觅?像观世音菩萨那样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不吃人间烟火食的人到底没有,她是根据世人的愿望塑造出来的。于是我又开始用自己的舌尖去品尝雪花的凉和甜,又开始在我的作文里用白雪去赞美有“好心”的好人了,虽然人和雪一样免不了有灰抄。
漫游、漫谈、漫思、漫忆……可能有助文兴。
“漫”,我这里指类于漫无拘束、漫无定止、漫不经心的种种情形。
漫游,需要化老本,我辈哪里会“腰缠万贯”,但可“心向往之”而已。倒是漫谈,只要有闲工夫就行.等公共汽车,老朋友不期而遇,大喜望外,先是握手寒暄,继而问长问短,继而东扯西拉,天南海北,云里雾里,忘乎所以脱至会心处,或莞尔一笑,或拍手大叫,回顾周围,乘客不知何时走空,汽车可能已开过好几班了。这样的漫谈,事后想想,其中往往有些颇足玩味的东西。漫书于纸,就叫做文章吧。
—拦住人闲聊不上班,清谈误国!
—岂敢。你不是我所说的那种“老朋友”,不会被我拦住。我也不会去拦你的。
所以,漫谈的对象,要选准。大凡只会向上作“请示”,或只会向下作“批示”的;坚信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句句话不离“真理”的;以及好钻牛角尖,钻起来又九牛拉不回转的等等人物但可偶与交谈,而不可与漫谈,你跟他“漫”不起来。这样说,要寻个漫谈对手,似乎只有等待某一天的不期而遇了?果然某一夭我竟又不期而遇到一个小女孩,我们谈得很投机,很“漫”。
“非洲的黑人.为什么那样黑?”她问。
“被太阳晒的吧?”我随口回答。
“那么,”她继续问:“非洲的太阳是黑的吗?”
我大吃一惊,这孩子竟这样想问题卫她的思路是怎样运行的?问得这样奇,这样妙,这样“漫勺试想:如果太阳可能是黑的,人世不就有了黑色的光芒、黑色的辉煌、黑色的鲜丽、黑色的透明、黑色的空灵了吗?在黑色的阳光辐照下,花呀、草呀、人呀、狗呀、山川林野呀,不都仿佛置于黑色的水晶体里,多么美丽啊!她的发问,真是了不起,被屈原听到,必高兴得如获至宝。屈原的《天间》,不就是问得奇,问得妙,问得“漫”,才给后世留下一篇瑰丽奇诡的诗章吗?
所以有可与漫谈如这个小女孩者,我决定跟她漫谈不倦而不怕被人谧以“清谈家”之名并责以“误国之罪”的,因为我往往于这种漫谈中,大受启发与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