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儿原名不叫背锅儿。
他有名字,叫自强,母亲给他起的。
十岁那年,他跑到村后一裸树上掏喜鹊,一脚踏了空,从树上掉下,像狗尿一样堆在地上。等他睁开眼时,背就弯了,就像平日里用麻绳勒的弓一样。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另外的名字:“背锅儿”。
起初谁叫他“背锅儿”,他就蹦起双脚破口大骂,似乎要跟他玩命。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三乡五里,十村八庄没有人不知道。时间一长,司空见惯了,他也就坦然了,如再有人喊他索性甩个“哎”字。心想:咱背锅儿没吃你的没喝你的;咱背锅儿也没拿你一针一线;咱背锅儿不比你少长一样东西;咱背锅儿还能背起一座金山呢。这话一说出口,大伙儿全都乐了,嘴都咧到了耳朵根。他成了村里人饭后茶余的“专题儿”,本来不想吃饭的人,听了他的故事,也会食欲大增,伸长脖子,一口气呼噜三大碗面条。
一眨眼的工夫过了十来个年头,背锅儿除了岁数长大了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变,村里人说这货咋脱生个人来到世上,你看那五巴样,别说媳妇,连个老鼠也娶不上。
这话不假。为了说媳妇,背锅儿愁,他娘更愁。老人家整天拄个小拐棍东家跑西家串,央求给背锅儿说个“头儿”。不管是瞎子、聋了、瘸子,只要是个女的都中。要足断了香火绝了后,当娘的可咋向地下的丈夫交待呀。
起先,也有几个好心人为这事操心,但当妇方听说“背锅儿”这两个字时,都短了舌头肿了脖子,扭着屁股走了,只留下媒人在那里难堪。
当是谁哩——背锅儿呀!
别丢人打家伙了,嫁鸡随狗也不能嫁给他。说得也是,拉扯个闺女不容易,不像种玉米点豆子,前前后后几个月的光景,谁的女儿不想找个好人家,嫁给他,跟“白丢”差不多。
后来这话传到背锅的耳朵,也传进了娘的耳朵。背锅儿很伤心,看着娘那苍老不堪的面容,背锅儿的心都碎了,只好违心地安慰:“娘,以后咱不说媳妇了,咱生就命苦,咱好好活着孝敬您。”
娘的泪滚了下来,如老河里的秋水。
以后的很长一阵子,村里人都看不见背锅儿。都说这家伙真怪,死到哪里去了。说过以后便各自忙着干各自的活儿,像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背锅儿再次出现在村人面前时,只见他背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药材种子。他把自己搬到村东的河;4上,在一个角落里搭了个庵子。
河滩上种遍了药材。
河滩上一片青绿。
村里人都说这货胡乱捣腾,准搞不出个啥名堂。一年之后,成抽成捆的票子进入了背锅儿的腰包。村里人开始眼红眼热了,说这狗日的歪打正着,发了一笔邪财。
背锅儿一定让他娘享清福。
背锅儿一定要盖处好院落,然后娶上个老婆,安安生生过日子。
立秋后的一天,村小学组织村民参加一个义捐表彰大会,说一个富人为村办小学捐了五万余元。
那天下午,老少爷们全都去了。大伙儿都想见见这富人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模样。甚至有人说,如果这人年纪轻轻,千脆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她。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是背锅儿!
人们愕然。
大会结束时,年轻的女校长紧紧握住背锅儿的手,久久不放,感激地说:“自强同志,难为你了……在我的心里你不是背锅儿,而是最刚直的男子汉!”
背锅儿当着大家的面,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