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只见过爷爷三次。在朦胧的记忆中,爷爷是位清瘦的老人,中上个头,花白的头发,平时很少说话,总是伏在书桌上,不停地写啊,写啊。爷爷逝世后,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参加爷爷的追悼会,我当时真感到有些奇怪,爷爷怎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尊重和敬佩。长大后,我才知道爷爷是一位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诗人、作家、翻译家、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鲁迅研究家。‘听爸爸说,爷爷在十年动乱里受过迫害,被关进牛棚,天天“请罪”,挨批斗,写“交待材料”。那时候,所谓的“三十年代文艺黑线”最先要挨“斗”,于是爷爷一下子成了各外调单位的争夺对象。他们都想从爷爷口中得到攻击自己敌对者的材料。但是,爷爷为人正直,决不乘机打击报复,落井下石。在被威逼不过的情况下,将三十年代“左联”的历史认真详细地写成材料,既不歪曲事实,又没有诬陷别人,包括那些危害过他的人,谁来调查,就给他一份。后来,材料在《新文学史料》第二期发表,感动了不少人。
“文革”中爷爷被加上“叛徒”、“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被送到文化部干校劳动。虽然已年近七十,可他总是豁着命干呀,干呀。爷爷在遭受迫害,身处逆境时,没有怨言,没有灰心,只想到要繁荣党的文化事业。在那黑白颠倒的岁月里,爷爷宁愿自己吃苦,也要坚持实事求是,表现了一位共产党员的高尚品质和博大的胸怀。以后,爷爷从牛棚中被放回群众中接受审查和监督。当时军宣队、工宣队经常开批判会,爷爷也参加了。当他看到许多出版社的同志被批斗时,他说:“如果说有一条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黑线和出版黑线的话,我作为三十年代左联的负责人之一,作为文学出版社的第一任社长,应负主要责任。现在看到这么多人为我受过,感到很难受,、请求批斗我!’’一次,爷爷被外调人员打了一顿。原来,他们想叫爷爷说某个人是假党员,爷爷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那时情况特殊,入党手续与现在不同,所以那时那样入党就是党员。但他们不肯罢休,一定要爷爷按他们的要求去做,被爷爷拒绝,就动手打人。
爷爷愤怒地说:“我不写,你就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这样写!……”1976年1月31日,爷爷走完了他革命的、战斗的、光辉的生命征程,与世长辞,终年七十三岁。爷爷的一生是坎坷的。在他受到打击迫害,被开除党籍的时候,心仍然向着党,屡次向党组织提出重新回到党内的要求,直至弥留之际,最大的愿望仍是要做一名党的队伍中的战士。爷爷逝世后三年,即1979年4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组织部批准《关于冯雪峰同志右派问题的改正决定》,恢复了党籍,恢复了政治名誉。同年11月中旬,在北京隆重举行了爷爷的追悼会,党对他的一生作出了高度的评价。爷爷的冤案终于被彻底平反了,爷爷生前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倘若人死后真有所谓在天之灵的话,我想爷爷一定会感到欣慰的。爷爷的生命虽然已消逝,但他的精神和业绩却长存人间。爷爷的高尚品质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