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七纵八裂的粗糙树皮,缓缓滑落在伐木工人的手心。
——题记
他,一位老伐木工人,见证过无数森林的兴亡盛衰。
它,一颗濒死边缘挣扎的树,几分钟前被他砍下。
“告别一切之前,请允许我讲一个故事。”它,语气平静地横在马路上。皮肤依旧闪着黯淡的光泽,他的斧头微微发热地放在他的身边。
“好吧,只要你能在我们的车到达伐木场之前讲完。”他盯着远方愈发昏暗的天空,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我还是一颗树苗时”,树一说话就发出沙沙声响,像极了砂纸在墙面上微微打磨的擦声,“我喜欢聆听啾啾鸟鸣,感受风的抚摸,你知道,那是一种闲适宁静的生活。后来,当我枝繁叶茂之时,过往行人总爱靠在我的脚背上乘凉。干涸的时候忽降一场大雨,我和我的伙伴们享受这短暂的愉悦……”
“你的伙伴们?”车身有些摇晃,他缓缓转过头,望去满目苍夷,起伏连绵的山岗上似乎不曾有过树的痕迹,旋即,他神色愀然地叹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树沉默了,他看着自己浑身干裂的黑褐色老皮,忍不住发出一声又深又长的叹息:“不知何时起,终年不见阳光的森林拥有了一角天空,尽管它们只在一棵棵大树的树顶,疏松的分布,像一团团光晕。直到,那些鸟语花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只剩下风,呼啸的风,横尸遍野的山冈,还有我。我知道,自己也终将离开的,一如既往,只不过在此之前要默默承受着千年孤独罢了。’
此时经过了一段剧烈颠簸的石子路,他在晃动的车上,目光却被树干上缠绕着的一圈铁丝吸引。
‘直到一天,我被包围在一个四方的栅栏里,成了一颗所谓的奇树,呛人的油漆如黏液一般渗入我的皮肤,它们使我身上疼痛难忍,仿佛一层一层揭下了我的树皮一样的撕心裂肺,那真是令我窒息的回忆!而后,我便开始了不断面对闪光灯的生活。那些游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去,一张与我的合影似只为向他人证明自己曾见过那棵奇树。 他们说,每当漆黑的夜晚,我的枝干边缘都发出半圆形的闪闪荧光,似上弦月的弧影挂满枝头,微风吹拂,满树月影。”
那圈锈迹斑斑的铁丝上悬挂着一块木牌,他从早已模糊不清的字迹上依稀可认得“‘月亮树’,——第四纪冰川之后几乎绝迹的稀有树种。”
“若非那个黑夜,也许我就会一直这么下去。那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夜,一阵霹雷在山崩地裂的轰响中击中了我,我的身躯被电火烧焦,劈去大半,脱臼的手臂,已扭曲下垂。所以,我就成了他们,那些人类口中无用的木材,失去了价值。现在的我,只剩下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了。”
“这本是自然规律,失去价值便要被淘汰。”他想去解读什么,却发现力所不能及,便也沉默了。伐木场快到了,他看到不远处高炉中不断升起的烟。
此时,树忽然用沙哑的嗓音唱了起来——
抑或终有一天大地枯黄
我们身负枷锁闪着泪光
哪怕仅剩一片绿叶
也要感受最后一次翱翔……
东方已升起一小片鱼肚白,他静静地把它从马车上抱下:“再见了。”
“啪嗒”,一滴液体顺着树皮流入他的掌心,树的芳香在空中弥散着,像是酝酿了很久,很久,仿佛一阵叹息。
他知道,那是树的最后一滴泪,交织着无奈,心酸,于生命不舍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