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在时光中下落不明。
每当到九月末这个温凉的季节时,我所在的城市的树木就会掉叶子,清澈的阳光如水般从枝桠间倾泻,明亮而又温暖。我的记忆却在很长时间停留在那年五月,画面模糊而柔软——街道半矮围墙下疯长着潮湿的青苔,葱茏的爬山虎翠绿透亮,湛蓝天空下,粉色的野蔷薇开的茂盛而繁密,奶白色精致的栅栏旁匍匐着一只瞳孔碧绿的小黑猫和一个穿碎花裙的长发女孩,她转过头来对我笑,笑容淡漠而疲惫。
两年前,她眼神澄澈,白衣蓝裙,文采惊艳全场,她单纯乖巧,成绩鲜亮,左颊梨涡浅浅,明媚如春阳。
我时常会想念她,是的。我想念她黑色柔软的长发,飞扬时有柠檬凛冽的清香,我想念她并不精致的五官,想念她穿粉色长耳朵兔子棉布睡裙安静读单词的模样,想念她手腕的磨起绒绒温暖小毛的红绳和蓝色的小瓷猫,想念她眉清目秀的小楷和摘下眼镜时眼睛里的天真与迷茫。
可是这些想念,何时能够抵达。
二 若世界以温柔待你。
夜色漆黑,天空隐隐透出发紫的深蓝,低垂的繁星是如此的明亮,如清澈的湖泊,在温柔的颤动。
新的小熊棉被没有重量,被单上粉色蓝色交融,搁置在衣柜久了竟透着木头的清香,枕边的手机安静泛着幽蓝的光,空气清凉湿润,头发还没有干,发尖的水珠滴到肩上是彻骨的凉。
我紧紧衣领,摸索着灯起身泡咖啡,氤氲的雾气模糊了镜片,我拉开厚重的窗帘,此时的城市落寞而清冷,灯火点点,恍若星辰,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我低头隐约看到,手背上青色纤细的血管上还有拔针时没有用酒精棉球留下的模糊的小块血渍,我握紧了卡通的小瓷杯,鹅黄色,握在手里有着温暖的弧度。
天色渐亮,薄曦淡淡,湖面轻轻漾起微波,远处的草木清瘦,却没有了八月盛夏时洇着的郁郁的浓绿。
烧已经退了,嗓子还是干涩肿痛,清晨妈妈在厨房叮叮当当,我洗刷时看见餐桌上的红枣小米粥,冒着热气的小蒸包,冬瓜排骨汤,还有蜜枣粽子和蛋糕,妈妈围着围裙坐在对面,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叮嘱我要带上热水袋去打点滴不要贪玩,我皱了一下眉,含糊应着,齿间的红枣温软而香甜。
楼下开始喧闹,有三五岁的幼童捧着比小手还大的烤地瓜,擦着鼻涕追逐奔跑,这些内心透明柔软的小生物笑起来牙齿白白,还真是可爱啊。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阳台,窗外的云朵很大很白,白晃晃的灼烈阳光,明亮的干爽。
三 岁月长衣裳薄。
暮秋的凉就这样突兀的顺着晨雾漫上脚背,文理分科之后,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我有些恐惧和慌张,内心有隐隐的不安和排斥。就像七堇年曾说,我深知我最美好的年华将与此埋葬。可是也正是这个地方它授我知识,让我安稳成长。
我开始疯狂想念高一,难过从心脏随血液喷涌而来,哽在喉咙里。
记忆如浸在小镇清泉里的琥珀,我总是想起我十七岁生日那天,学校冷清的餐厅里,小小的奶油蛋糕,烛火闪烁,坐在对面的哥哥好看的眉目,纤细的手指,白晰而清秀的面容。
我有人群恐惧症,间歇自闭,偶尔的任性,固执偏激,自私敏感。可是我时常能感受到他们善意的关怀,仿佛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的脸,鲜活而明亮,是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就这样温暖了蜷缩在我内心深处的脆弱和不安。
高二,繁重的学业让我有些吃力,有时会望着黑板上线条僵硬的几何图案直到脖颈酸痛,夕阳就会暖暖的照进空荡荡的教室,玫瑰色的黄昏总让这里有些童话的感觉,空气中似乎也浮动着隐隐的清香。
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抚摸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手稿时我总会莫名地想起她,是的,我在想她。
四 你为他付出过明亮的眼与漆黑的发。
我会在很多时候怀念,怀念带给我浓烈感情的流火七月和夏天,怀念寂静温暖的午后,空气中茉莉和木槿的清香和喧嚣的蝉鸣,纯蓝的天空,池塘里蔓延的浮萍。怀念那个眉眼精致,笑容温柔,一双桃花眼明亮不可直视的少年。
我记得她跟着他穿越汹涌人群时脸上表情的肆无忌惮,我记得他脖颈温热干净的沐浴露的气息和清新灵动的油画,我记得他的戒指在中指摇曳着寒夜星辰璀璨的光芒,我记得他微弯的眼睛带着如海般的湛蓝,笑容如熙。像深海里潜藏的小蓝鲸。她小小的眼睛带着盈盈的笑意,像浅水域的透明的游鱼。
我记得她固执的站在十七中外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吹皱了她浅绿色的长裙,我记得她一笔一划虔诚地在阿狸信纸上写他的名字,风干的玫瑰花瓣藏在兔子的肚子里揉碎的声音像泪滴。我记得她为买他游戏里的装备骑车在大雨中淋得浑身湿透瑟缩发抖像只无助的小猫。
可是我却再也记不起她当时的心情。
翻看微博时,看到他的更新。朋友抿一口茶告诉我,他在学曳步舞,我微微一怔,粘稠的可可堵塞了喉咙。
我仿佛能够看见激情夜空下熙攘人群中围绕着的少年,耀眼灯光下无与伦比的他的眉眼他的脸,温润而美好。我恍惚想起初遇时他穿白色衬衫安静坐在车上的模样,带着淡淡的清冷和疏离。
我又看到他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她略显单薄,背影清瘦,他高大落拓,言语温柔。
整座城市在阳光笼罩下有着浅橙色的色泽,年少的感情终究脆弱而青涩。
也许每一个少年都会远去,可是此时,孤独无依的她在哪里。
五 时光熬人,你比思念消瘦。
六月花燃,七月流火,八月盛夏,九月授衣。善良的时光老人,如果有一天,你会遇到她,在摆满森林系小说和古典诗词的书店里看到那个穿干净校服背双肩棕色背包的女孩子,在那个喜欢穿淡蓝色裙子弹吉他唱清新歌曲的陈绮贞的巨幅海报前,在绿茵铺天盖地石子路光滑硌脚花香浓郁的红石公园里,看到一个眉眼温和的女孩子,如果你发现她的左手上有两个浅浅的明亮的伤疤,请你问问她,你说李冰,是你吗。
这些年,你还好吗。
也许某一天,当我站在镜子旁,扶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会隐约看到她的模样,她干净温热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落满了细碎的灯光,她的脸陷在灯光里染着平缓的笑容,眼睛漆黑而灼亮。
她唤我的名字,她说,李冰,我一直住在你时光的隔壁,看你哭看你笑,看你这一路落寞或喧哗成长,我会放下手中的信封给她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眼眶潮红,有细密的触觉落在手背,猝不及防。
小雏菊盛开的秋天,微凉如霜。
六 你的双眸应纯洁无暇一如初生。
“我在一杯水的柔软时光里看见一张清澈的脸,我一饮而尽,汩汩生疼。”
此时我坐在电脑旁,蓝色碎花的窗帘被做工精细的丝线系在墙角,玻璃杯里的牛奶冒着白色的雾气。
天气很冷,阴阴蒙蒙,胃却烧灼的厉害,我想我的心里盛满了墨,一字一句,湿漉漉如雨后江南古老石板的青苔。
我想起她眼神澄澈扎着小辫站在很高的石头上给叔叔阿姨唱黄梅戏的样子,她渡河湿着裤脚,玻璃扎进脚板穿着凉鞋血丝殷红一瘸一拐哇哇大哭的样子。想起她温暖漂亮的笑容,盛开如清夏纯白的花朵,想起她字里行间的干净显出略带稚嫩的文笔。
然后渐渐消失在薄雾般的流光里。
十一月,她是否会回到我身旁,上善若水,恬静温暖,还是心思剔透,生如夏花的模样。我不得而知,而我开始抚顺于生活,回到如初的明媚,向阳而生,温婉成长。
我想,我会在梦境中找到她,在旧时光找到她,回头就可以找到她,她转过头来对我笑,梨涡浅浅,一如最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