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夏日的暖风,遇到神奇的的魔术师,没收了庭院的孤独,没收了庭院的单调。
“喔喔喔,……”高傲的大公鸡站在墙头,声音嘹亮,像是吹起了军号。看,花坛里的花儿们都开始梳洗打扮起来,红的红、黄的黄、粉的粉……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它们都想成为这个“王国”最美的“公主。”或许是她们喷了好闻的香水吧,那飘来的阵阵清香,沁人心脾,真是“赵家小院花满坛,千朵万朵争骄艳。”
“哗哗哗,……”微风拂过大树茂密的秀发,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呢喃细语。看,大树下那只又肥又胖的大黑狗,伸出长长的舌头好像在说:“热死了,饿死了。”不知是热还是饿。不一会儿,暖风送来了阵阵“午饭”的香味。牛、狗、猪……都开饭了,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吱吱吱,……”“呱呱呱,……”各种虫鸣声,远处传来的青蛙声,演奏起了交响曲。看,在月光和灯光的照射下,一群闲聊的家人,一张放满西红柿、黄瓜的桌子,连远处的小园更富有别样美感。淡淡的茶水的清香,扑面而来,这画面,“唉呀妈呀,是真得劲啊!”
一支大自然魔术师的笔,蘸了美丽的墨水,画出了夏日庭院的温馨。
偶尔的,路过那所曾经停放了我六载光阴的百年老校,仿佛有一种顿挫的“硁硁”敲击声,从灵魂深处漫出来,忽远,忽近。像岁月的声声嗟叹。于是,有段过往,仿佛随之中记忆的深处被顶上来,隔着薄如轻纱般的时空,与现实逼视。敲击声,忽然重重的砸下,“铿——”的一声,终于划破了薄纱。往事,带着晦暗泛黄的锈迹,如同稠密的浆液流出来。那,大概关乎于童年。
记忆的拓片,从一堵水泥矮墙,开始剥落,拓片歪歪扭扭的曲线,好似几米简单的勾勒。温暖如初。
是了,一定是了!我用迷茫痴醉的眼,凝视着童年,我看见童年的身体里,一拐一弯的绕进一条青灰色的老巷,窄窄的,一直贯穿着。那铿锵的敲击声,就从巷子的这方矮墙发源。
那方爬满了青藤的老墙下,曾经,掩藏过一个修鞋女人的脸。而女人,也安心的把自己一生的苦楚和满眼的沧桑托付给这一垛缄默的墙。每到夏日,青色的藤蔓,就会缀满墙面,投下一隅小小的阴影,女人,就把自己的身子,缩进这小小的阴影里,开始了她一天的生活。
我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就像我不知道,后来她又去了何处一样。我只明白,每当我从紧挨着巷子的学校放学,路过这条巷子时,她都在那儿,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
这条小弄,是寂寞而喧哗的,在这种完全的相斥里,它自成一派风骨。当仲夏的黄昏迫近,一切,都泛着沙漠的黄。当碧玺般的苍穹,快要把疲倦却倔强的日头,吞进肚子时,车轮声,摇铃声,人语声,就开始涌入巷子,从四面八方来,交织成晚歌,徘徊在巷口看不见的地方,最后,又朝四面八方散去。这些声音,来自于一些为生存奔忙的小贩们,他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最暗无天日的底层,于他们而言,世界上高华的音律不属于他们,这是最生活的音律。女人总是静静的守着她的矮墙,听着,微笑着,不置一语。她大概知道,或者已经习惯,这歌声,终会挤进巷子,给予巷子难得的恩宠,最后,也一定会毫不眷恋的消散。
她看着那个像丸子一样的肉丸摊主,被热气喷腾的面目模糊,涔涔的汗水就着热气蒸发在燥热的空气中;看着卷棉花糖的精瘦的汉子,玩转着手里的糖丝,然后魔术般造就着朵朵逗乐孩子的“云彩”,脸上却不见魔术师的生动,只是麻木着;看着杂货店的老板娘,焦躁不耐的打发着举着五角一块的孩子们……看着这小弄里的一切一切。单纯与城府,名利与理想,冷漠与感性,在这条很窄很窄的弄里对峙。
或许,真的是能使或许,因为时间太具欺骗性,我已然模糊了。只觉得,记忆中,她是缺失了声音的电影。即使天天路过,也从不见她和哪个小贩攀谈,哪怕是碎语絮言。正是因为她的平静,过于平静,才在他们中间显得那么突兀。就像,无垠的的荒漠里,同时遇到了嶙峋的残丘和涓缓的细流,让你觉得兀然的,一定是那条涓然静谧的水流。
渐渐的,生了好奇之心。每次放学,都会有意的去涉足那片小小的只属于她的阴影。她总是含笑,分明亲切,却让人莫名感觉神秘而渺远。我曾经问过住在弄堂里的人们,她是谁?从哪里来?可是,显然,那些人们并乐意纠缠于这个对他们的生活毫无帮助的问题,哪怕这个问题,就天天出现在眼皮底下。哦对了,他们的眼睛,只会朝上翻转。
这一条弄,填满了太多人生活的托寄,它像是一副冗长的市井图,好似描绘了每一个人,却又懒于细说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背景。但我总觉得,巷子,把某一个特殊的空白之处,留给了这个女人,要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问起,还有那么多人都记得,却又都破碎模糊不堪。而那群曾经奔走热烈过的小贩,在世人的记忆里,输给了一汪平静。
我总想在记忆里挖掘出什么完整的东西来,证明些什么。终于,我找到了。
那年,我到了学车的年纪。那天,我骑在自行车上,刚离了妈妈的搀扶,车子就开始不住的摇摇晃晃,而我只能伏着,把自己弄得像一个摇摇欲坠的草。我顺着坡度一路向前冲着,车轮一刻不停的径自旋转,我和车子的关系,来了个大逆转,它成了我的主宰。
于是它碾过爬满青苔的石板路,擦过粗糙的墙面,在这条迫于衰败的巷子体内横冲直撞,拐了一个弯,渐渐冷静下来。最后,它把魂飞魄散的我,带到了那个女人的小摊前,停在那小小阴影的最外沿。向里一毫厘,便是青藤给予她的世界。
她抬起头,用平静温和的眼神掠过我失措的脸。忽地粲然一笑,只瞬间,粲然笑容重新泯灭,又只剩下淡淡的清浅笑意。我仿佛听到她说:“小心一点……”只是,真的只能是“仿佛”,即便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敢笃定什么,但我宁愿相信,她曾说过。至少这样会让记忆,过渡到一个立体的境地,不再存活在一个平面的第二维。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爱在落日之时,回家之前,听她“硁硁——”地把弄她手上的工具。这样顿挫的韵律,平稳了我浮躁的心。
因为,这大概,就是我关于她的,唯一的,可以连成一片的记忆。
在三年后,我离开了那所百年的老校。待我再回来时,女人已经不在了,小巷也失去了以前寂寞清冷的风骨,变得热闹了,商业的气息,夹杂着噪杂的人声,汇聚在这条巷子里。矮墙上,青藤不在,只剩枯瘦的枝桠奄奄一息的耷拉着。
我立在巷弄的晚风里,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去探问,探问为何,探问何去何从。
古人说:“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可如今,容颜依旧,熟悉的巷陌何存?
我知道,唯有回忆还在追寻……追寻……一段永远不会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