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歌唱，尘埃在舞蹈。那些以往的未忘的尘封已久的记忆，被风儿抖动得零零落落。记忆在时光的罅隙中游走，在夏日浪漫多情的季节里开出筡縻的花，分外妖娆。旧日时光，似苍老的古院钟声，踏着记忆的花瓣向我走来。
——题记
前些日子闲来无趣，随手翻了翻早已积了一层灰的相册，感慨颇多。
16年了，自从那声嘹亮的啼哭宣告了我的诞生，浑浑噩噩竟度过了16个春秋。那些纷繁复扰的记忆像是老旧的黑白默片，依依呀呀说着不清不楚的台词，明明暗暗放着不明不白的故事。我的记忆比我小4岁，仿若江水一般点点滴滴磕磕绊绊汇聚着成百上千的故事，最后以磅礴不可阻挡的气势向我涌来，于是思绪万千，纷繁复扰。
看到了那张5岁的照片，忍不住笑了，觉得那时的自己真的好丑哦。现在我常常会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傍晚时分，醉酒的夕阳撒尽余辉，小楼高处的一户人家正冒着炊烟，一个男子倚在窗棂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群戏耍者的孩童。男子正值壮年，面目依旧俊朗。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似有所触，推开依旧时格子窗式的窗户，远远地喊上一声：“明明，回家吃饭了！”“唉——”清亮的童声清晰地传来。那时的我对“回家吃饭”四个字总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总会抬头招手向父亲示意，那种姿态有多不雅我不知道，只知道这时的我和他都在笑着。那时一天中最诗意的时刻，它作为一种童话般的背景，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关于童年的记忆，其实是散乱的，每当我试图探寻时，总有一些故事慌慌张张躲起来，不愿见人，那是我最恐惧最尴尬的时刻。在成长过程中，我不断试图去遗忘这些伤痛，却发现，打开那些故事，里面除了负面的情绪外，还有一些我无法割舍的感动，彼此缠绕着纠结着，最终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于是我选择了保留他们。而打开的这本相册，不知不觉带起了我的一些回忆。
那是一组父亲在海边时拍的照片。“60“后的人总喜欢留着一个大分头，穿着花花绿绿的平角泳裤在水里扎猛子。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正对着镜头展示自己的胸大肌。父亲无疑是喜爱游泳的，那些沉甸甸的奖杯就能证明。每年盛夏，便是我与父亲去海边畅游的季节。而对于海，我始终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我是爱海的，是它见证了我的第一声啼哭。或许我应该将“它”换成“她”，一个见证了新生命诞生的可爱母亲。她是温柔的，你可以想象一个人行走在海边，天好蓝，几朵白云就那么悠哉悠哉地游去，像一尾尾抓不住的鱼。我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的脚印视角亚于沙滩亲吻的痕迹，它注定会由浅变深，由小到大——不管多久以后，我总有兴致到海边走一走，听听海风，闻闻大海的气息，大海必定会陪伴我终生。如果你从未到海边走过，那一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在清晨，在午后，在傍晚，你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那平静而广袤的海面上会有几只海鸥飞过，为海携来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是大自然中最原始的低语，最纯真也最接近本质，所以大海蕴含着一种动人的朴素之美。也许是这一点让大海成为了最吸引人的去处之一，浮躁的人们也同样渴望回归本质，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有“人类起源于海洋”的说法了。而那时的我也会抱着硕大的游泳圈冲向大海，挤在人群中分享那并不奢侈的清凉。
翻过这组照片，便是全家福，一家三口在海边嬉戏。我已忘记了为我们拍摄照片的人是谁，但我相信他必定是怀着羡慕与祝福的心情按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快门。画面中的男子高大挺拔，一脸明媚的笑容。中间的女子笑靥如花，舒卷飘逸的长发在空中飞扬，正撩起海水和孩子嬉戏。那个幸运的孩子是我，笨拙地抱着游泳圈，手忙脚乱地还击着……多年以后再次看这张照片，总会涌起一份感动。年华已逝，青春不再，童年不再，唯有那一张张照片散发着当年的青春与活力，这些唯美的画面是最高超的摄影师也难以仿造的——易逝的时光注定他们只能出现一次。
泪不知何时滴落在相片上，旋出不完美的花——我哭了。怎么又哭了呢？我埋怨自己，可就是止不住地落泪，我相信“触景生情”这四个字。不要对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只知道，我想母亲了，好想好想。对着母亲的照片，积郁许久的委屈就忍不住宣泄出来了。“妈妈”，我喃喃自语。
母亲很美，惊为天人这个词很适合形容人们见到她的反应。她实在太美了，在北方粗犷的土地上孕育出的女子总有种坚强神圣的气质：它不同于江南的小桥流水，呢喃软语粉面红腮以柔情迷倒众生。它有一种比江南的氤氲飘渺更实质的美感，如同迎寒开放的水仙花，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挺立在苍穹之中，毫不胆怯地绽放自己最美的一面。父亲说，当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我不知道太过容易的爱情是否也同样易逝，至少，父亲和母亲的甜言蜜语在九年后消失殆尽。那些战争我不想去回忆。父亲和母亲都是骄傲而又任性的人，他们就这么苦忍伤痛一步步地错下去，直到九岁那年冬天，我踏上和父亲南下的火车，和妈妈说再见。那天的雪，下得好大，鹅毛大雪像一张张哭泣到麻木的脸，落在我心爱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看到那个倔强的女子屹立在站台上，一言不发。再见！威海！再见！母亲！再见，多么美妙的词——再也不见。
我对母亲心怀愧疚，我并不想拿少不经事作为借口，可那时的我听多了姑姑奶奶对母亲的评价，心中的厌恶之情一点一点邪恶地开始攒聚。于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团聚中，我表现出令人胆寒的一面：极其粗暴地对待母亲。奶奶和姑姑心虚地全我对自己的母亲不能这么凶，我说：“你们不也对她不好吗？”她们便没了话，而现在我早已对当年的行为后悔不已，看到我母亲倔强的面庞在我面前流着泪时，我慌了，我悔了，我恨自己，好恨！前些日子收到母亲寄来的明信片，她说她想我了，想看看我。“妈妈不是不爱你爸，只是我们俩脾气不和，你不要恨我好不好。妈妈什么都没怕过，就怕自己的儿子厌弃自己，你想看看威海的雪吗？有空就回来吧，妈妈想你，想看看你。”我捧着明信片读了又读，读了又读，卡片被泪水沾湿，再一次变软，我知道妈妈写信时流泪了。你说我怎能不愧疚，怎能不愧疚！
小心翼翼揭下明信片上的照片，塞进相册袋子里。我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那是雪啊，漫天飞舞的雪啊！整张照片被漫天的飞雪填满了每一个角落，作为背景的大楼已显得无关紧要，全心全意地衬托着这群飞舞的精灵。我责怪自己的口拙，无法描写出这世间最美的景色，只觉得它们似是跳起了传统而优美的华尔兹，一个个高超的舞者在寒天朔风里用最坚毅的精神舞出了最震撼人心的画面。你无法想象那些雪花所形成的视觉冲击力，它们争先恐后地向你涌来，要把自己收集的最动人的来自北方的故事与你分享。我听到了它们的低语。听到他们和我诉说儿时打雪仗的故事，我很倒霉地被砸得浑身是雪。和我一起分享一家三口堆雪人的融洽场面，我喜欢用煤炭做雪人的眼睛。它们知道我纯真的童年，并乘着信封，踏着照片，千里迢迢赶来兴奋而真诚地呼唤我啊！
默默地翻过这一页，看到蓝色的底页上面写着：“黑夜给了你一双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寻找光明。”心跳蓦地漏了半拍，我听到破碎的声音。
想到暑假时回了老家，我坐在北上的路上，望着窗外不断闪烁的风景，归心不似箭。麻木是一个恐怖的词汇。它表示你对曾深爱的事物不再留恋。我所想的只是威海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而母亲呢，外婆呢，却硬生生地淡漠了。走进多年未曾迈入的屋子，怀念的味道扑鼻而来。母亲放开了所有的矜持，和我拥抱。多少天压抑的愧疚与思念被她的举动调动，我终于难以压抑自己的情感，抱着日渐苍老而略显陌生的母亲，孩子般地哭泣。我说母亲变老变丑了，她竟没生气，只是笑，我真的愚钝，无法体会母亲此时的心情。她要我坐下，然后仔细端详。我说我俩花了3分钟经历了由陌生人到至亲的转变。她竟生气了，说：我俩什么时候成陌生人了？然后拉着我的手，低头看了看，用手揩了揩眼角，喃喃道：可变得也真快啊，我还一直把你当做九岁时的样子呢。我捧起她的脸，两人相视无语。
墙上的钟古老却依旧充满活力，旧日时光充盈在整个屋子里。良久，母亲说：我想把这套房子卖了，换个好地角再买一套。我望着散发着熟悉的气息的物什，惊慌地说不要。对于我，这间房子仿佛是一个不大的容器，旧日的美好时光挤挤挨挨地装了进来，我喜欢回忆的味道，喜欢上了这间屋子的一切。母亲说好吧，冬天你再回来，陪陪妈妈。
我同意了，可如今我却要爽约了，今年的冬天，母亲又要一个人度过。
唉，我合上相册，然后捧着脸叹气，为什么回忆会如此沉重？每个人都有卸无可卸的包袱，退无可退的征途，忍无可忍的泪水，但往昔的伤不可追忆，握在手中太久，只会陡增时间的灰与眼泪，愈想忘记，愈纠缠不休。我想着，拿起信纸，为母亲写下回信：
妈妈：
一切安好？
今年的冬天我不能回去了，高二的假期太短，我没有时间。其实你不要担心，我永远是你的宝贝儿子，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成长，我明白了很多。我知道你依然爱我，我也会永远爱你。送你一本相册，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但千万别哭哦，我的漂亮妈妈，呵呵。还有，别忘了爸爸，他现在经常和我念叨你，你们俩什么时候也该和好啦！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要是你会用电脑就好了）。好啦，预祝圣诞节、元旦、春节通通快乐！你的宝贝儿子和老公永远想你！
儿子：朱铭
09年11月21日
呼，长吁一口气，我合上信封，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