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对
——本文是《蓝天下的乌云》的续集,情节稍有联系。
一
出轨的飞机在蓝天下溜了个湾,又飞回去了。
出过轨的陈宇安在不容出轨的火车上盯着大幅度扭转的飞机烟轨出神。车厢很空荡,没有以往的拥堵,是可以惬意一番。但联想到目的地还有个学校在等着自己,这意味着重拾课本,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悲喜交加,似可口的饭菜里掺了沙子,足以崩掉牙齿和心情。
这次陈宇安能回校,可谓来之不易。全凭坐在对面的陈爸上下打点,使有偷窃前科的儿子续了学业。此刻的陈宇安似被丈夫休回娘家后又赖着回去的媳妇,但已是“残花败柳”。
陈爸正襟危坐,结束完天文地理鸡毛蒜皮相结合的谆谆教诲,歇下干燥的舌唇,手伸进公文包里掂量那包有棱有角的信封,估量着受托之人接受时所感受到的轻重,心中有点踌躇不定。到一中后还得用圆滑灵巧的脸部肌肉演完最后一场,铺好儿子前途的阶梯。他没想过这样做有对不对,只觉得为党的接班人铺路是父亲义不容辞的责任,也一直都认为自己坚持喋喋不休下去,终有一天会把陈宇安感动,拯救下未来中国的希望。然而陈爸一直都怀才不遇,即便是跪下来给儿子骑上去也不见得会被视为千里马。
陈宇安吐吐舌头,“嗯”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窗外蠕动的铁轨。这比“知道了——”更具有杀伤力,逼到陈爸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个信封,放在桌上,仿佛是掏出自己的心肝放在儿子面前,血肉淋漓。
“花了不少钱了,你珍惜点啊……”
“我都说过不读了,非要逼我回去!”陈宇安讲到心痛处,眼睛立刻湿润了。
“哪有不读书的道理,没文凭以后没法生存!”陈爸一激动,两腮的肉团也跟着嘟囔起来。
“谁愿意……谁愿意和个小偷在一起!”陈宇安说完泪嘎巴嘎巴不停地往外冒,以至于趴到桌子上独自吸鼻涕。
陈爸叹口气,说:“这点钱应该可以使开除你的布告不会公布出来,没人知道你干过什么,就当是为自己放了回长假,减轻学习压力……”
陈宇安听到这,就不敢吭声了,趴在桌上低头看手机,有条新短信等着他。是吴悠发来的。吴悠是陈宇安在被开除回家那天,最郁闷的时候乱按下号码所结识的女生,她在S中,与一中同城的高中。在家十几天,陈宇安常发短信和她交流,还告诉她自己是偷别人一百元又放回五十去,并且偷的是假币的素质型小偷。人在极其郁闷时,总会表现出对陌生人产生比了解自己的亲人朋友还要浓的亲切感,于是吴悠成为了陈宇安的倾诉对象,可以算上比网友更亲一点的手机“机友”。
陈宇安猜不出吴悠为何能和个小偷交朋友,毕竟和小偷为伍绝不是份愉快的缘分,可陈宇安不敢过问,但在他心中已经认为吴悠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就这样美滋滋地想着,按开那条短信:
“今天回校了吧,我去火车站接你。”
这几乎使陈宇安乐呛了,能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牵挂可是件极其悦心的事,至少还可以证明自己犹有尚存的一丝魅力。陈宇安打个哭后常有的寒颤,拭去泪花,抬起头对父亲说:
“爸爸,你辛苦了。”
陈爸显然被这句话吓懵了,心中顿时心花怒放,忙说:不辛苦,能理解就好,就好……自以为自己的不懈教育终于打动了铁石心肠的乖崽儿,毕恭毕敬的家长总会因为儿女们虚伪的理解而容易感到欣然的成就感,并认为代沟渐浅,沟通成功。
二
火车减速溜进车站,陈宇安不无期待地朝站台上看,在收到吴悠的短信后他心中已经意淫出七八个版本的吴悠形象,从轮廓到嘴脸,他都一一幻想的明明白白。站台上的下批乘客也不无期待的盯着车内,虎视眈眈的眼神,足以让车上的人感到一阵透心凉。
车停稳后陈宇安立即冲向车门口,行李全由陈爸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在他臃肿的身体上蹂躏,还不忘嘱咐兴奋的儿子别跑太快,小心摔倒了。车门开启那一刻,一股火车轨道上积淀了几年的屎尿味,掺和着移动小买部的吆喝声迎面扑鼻而来,接着是门口逞扇形拥堵的乘客。似这一门之差,就有天堂地狱之别,而陈宇安正抢着下地狱。
等到一着地,陈宇安就立马环顾四周,一双近视眼直勾勾地寻找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她仿佛是这地狱间陈宇安的希望天使,其作用不亚于在他背后提着行李气喘吁吁的老爸。这时,兜里的手机颤动一阵,陈宇安迫不及待地按开它——是吴悠发过来的。
“看到你了,先走一步。”
这条连主语都没有的短信的的确确是把陈宇安打入地狱中的地狱,因为“看到”所以“先走”,这无疑是对自己长相的猛然打击,对身为男人尚存魅力的强烈否定。此刻的陈宇安似被耍了一番。正如眼前交织蔓延的铁轨,除恶心外,远没有非主流铁轨照的那般颓废和浪漫。
陈宇安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因为它要建立在二见不绝情的基础上,况且现今陈宇安并未见到,对方早是绝情,所以只能算是自作多情。陈宇安寻思一会,便打消了回信息的念头,下意识去分担一下老爸的负担。
到了一中后陈爸揣着公文包独自去为儿子的前途奔波,陈宇安则是拖着行装挨回本该永别的学生宿舍。时值中午放学,陈宇安在人流算个醒目的异类,好奇的目光把他盯个脸红耳赤,仿佛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残花败柳”有偷窃前科,这着实吓他个寒噤,心中暗地保佑校方的人不要太高尚,真能如老爸所愿会把自己当氧气吸进去再当个屁放掉,不去研究这块氧气是否曾经在粪池上飘过。
在原来宿舍门口,陈宇安看到李达伟正从里边出来,就叫了他一声。李达伟猛地回头,看到失而复得的陈宇安,显然被吓一大跳,连忙上去帮忙搬东西。由于是举报人的缘故,李达伟不但不过问陈宇安小偷往事,而且还帮陈宇安安置好床铺,收拾好生活用品。以此稍稍弥补陷害朋友的本能愧疚之情。当得知陈宇安这次回校还花了不少钱,李达伟就感到自己欠大了,便立即以“偷窃罪有应得”的想法安慰自己。若无其事地出门去吃午饭,陈宇安看到也跟了出来:
“一起去吃饭嘞,我俩聚一顿。”
“你不是和你爸一起去酒楼吃么?”
“我不想和那些人一起吃,这些事我爸自己就可以搞定的。”
“我……”李达伟欲言又止,耸耸肩任陈宇安跟着自己。
途径女生宿舍大门前时,走在前边的李达伟停了会,一个女生从里边蹦到他身边,两人极其亲密地打招呼,瞬间就走在一起。后头的陈宇安被眼前这一幕给愣了下,马上顿悟过来,想不到这小子十来天里就拍上了,陈宇安下意识放慢脚步,浑身极不自在。李达伟回过头望着发着亮光的陈灯泡,咧着嘴卖乖。陈宇安也跟着无奈的笑,向李达伟以理解的姿态挥挥手,仿佛在说:
“专心点,甭管我。”
然后他缓缓挪着步伐,望着前面也走得很慢的那对热恋情人谈笑间默契地相互摩擦着臂膀,这是对学校“男女交往八不准”规定作出让步的一种爱恋举措,如果说他们正在进行精神上的对话,那么可以称之为柏拉图式的肉欲。
陈宇安再也不忍心自己跟下去,择条羊肠校道避开他们,毕竟学会做一个优秀的电灯泡,是一项社会生存的基本技能。况且自己待在他俩周围连堆肉的不如,只能算一堆来自于大自然的原子和分子的有机结合体。
早先在陈宇安心中就有一个关于“男女交往八不准”的自娱笑话,他幻想会不会有这么一对初入爱河的情侣,激动得不知所措,便对照着具有指导意义的“八不准”做,由于它制定得现实贴切、可操作性强、简单又容易上手,以至于他们一条一条地违反过来,最后两人一拍即合,交往就成功了。
三
午后的夏日,斜射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泛着金光灿灿的耀眼光芒。陈宇安下午没有去上课,独自一个人随处乱逛,听着教学楼传来此起彼伏无精打采的“老师——好”声,忽而感到眼前得以看见的金色风景真似由金钱换的而来的,心中七上八下七零八落难归平静,紧紧牵挂着酒店会晤的发展状况。
陈爸满脸泛着酒油光,双手各提着一箱特仑苏,用腋下艰难地夹带着已薄了的公文包,缓缓挪着步伐出现在校道上。陈宇安瞧见父亲正常凯旋,立即跑过去接手。当两箱牛奶移交到儿子手中时,腋下的公文包飘落在地,似有一包空气砸到了另一堆空气上,发出“瘪了——”的声响。陈宇安不想看到父亲用手指轻意夹起空包,转过身向宿舍走去,而陈爸则拾起后跟了上来,边走边说:
“他们说你是个进取心很强的学生,不可以轻意放弃。”
“吃了你的中华鲟才会这么说的吧!”陈宇安头也没回,仿佛这轻蔑的嘲讽声是从耳朵里发出来的。
“他们还说你是误偷,属于违背内心想法的外在行为,并答应以后会特别注意你的心理健康走向,并加以引导。”陈爸讲得洋洋自得,他们还为儿子的行为创造了“误偷”这个词语,也算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那……那布告呢?”陈宇安总算问出自己的心坎。
“肯定答应不公布了,说这符合他们的教育理念,还让我教你如何怀着感恩的心……”
陈宇安听完前半句之后什么也听不进了,自顾在前边净点头,把被他当成是那些所谓的教育家们的酒后胡话甩在一边,这世间也就独剩陈爸一人挥着右手在唠叨了。
爷俩回到宿舍,陈爸躺下睡着了,陈宇安看时间还早,误不了父亲回家的火车,便让老爸睡多一会,自己在阵阵鼾声中坐在地上埋头看手机,当周围安静下来人孤单起来时,难免不会不想起除老妈外与自己有联系的异性,陈宇安也自然而然的想起“机友”吴悠,既然他已经决定了留在一中续上学业,那就应该还有希望做朋友,陈宇安按开手机,收件箱就有一条令机主欣喜若狂的未读短信:
“真的很对不起,在火车站有件非常急的事要走开,所以不能够迎接你,希望原谅,以后多联系。”
陈宇安来来回回把短信看上四五遍,心中得意无限,火车上预约到的几个版本的吴悠随即浮上脑海,并因为陈宇安的无限遐想数量呈等差数量增长,而且心中的吴悠形象已经和他最爱的刘亦菲接近了。之后陈宇安回了条极其客气与大度的短信,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当成短信发回去。
等到他再抬起头时,就望见父亲挣扎着起身,陈宇安见了立马打杯温开水递了过去,这让陈爸不知所措,颤颤地接过意料之外的水,心想这感恩之道竟可以那么神奇,瞬间便把儿子教育得如同反哺之乌鸦,感动之余还带有激动的成就感,可事实上他依然被事情的表面蒙骗,但这也应该是大多数家长所喜好的,或者说是目前90后的家长所唯一能得到的安慰吧。
陈爸看了下时间,说:“不早了,还是早点去火车站买票吧。”
“还有钱买票么?要不我给你点?”
“不用,早就备好了,你留多点买资料吧!”
“嗯……爸,那让我送送你吧?”
这句话差点没把陈爸迷糊的睡眼呛出泪来,连忙答应下来再享受一次儿子的意外感恩之举。
两人收拾好行装,在校门口挤上公交车,直奔火车站。到了那,陈爸跑去售票台抢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票和四个硬币,他把硬币全塞给了陈宇安,并说:“还多了四块,你留着买点笔吧,我空手回去也好向你妈交代。”
陈宇安嗯了声,收下钱跟着老爸进了候车厅,出口处已经开始检票了,陈爸见了立马跟过去。那股和着屎尿味的车站驰名气味扑到陈宇安鼻前,使他立在那没敢在向前走,就这样望这父亲臃肿的背影,在嘈杂的乘客堆里时隐时现,为能够快点到达站台而艰苦奋斗,这和《背影》中的离别情景几乎一模一样,但陈宇安没有说能达到朱自清那种境界鼻子会酸出眼泪,更别说会想起每次自己来学校时爸妈都要亲自把自己送上火车还跟这车跑一阵的往事。陈爸通过检票处时回了一下头,他的“感恩之崽”在发愣中勉强挤出个笑容以示告别,之后没等陈爸的第二次回头陈宇安就转身走出火车站,似乎一切都做得够了。叫了辆摩的,淡淡的说了句:
“师傅,一中。”
乘摩托从火车站到一中刚好四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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