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不觉离开了山路,踏上泉边覆满青青苔痕的岩石。前面不远,“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就是醉翁亭了。
让泉水的源头,近在咫尺,可测可探。然而它的流,很长很长,长得但可以岁月丈量而又无从丈量起。远在欧阳修将它写入《醉翁亭记》之前,它已流走了多少时光啊!它清清的、浅浅的,如一根闪闪发光的琴弦,在颤悠悠地弹奏着一支无端无倪回环不已的曲子,真令人生地老天荒的抢茫之感。它那么坚持而韧性地弹奏着、弹奏着,不曾稍微间断,没有些须犹豫,难道是有所呼唤,有所期待的吗?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它所期待、所呼唤的醉翁欧阳修终于来了!这可是旷古难遇的知音啊!小小的让泉欢跃着、奔溅着,每声泉响都碰击出佩玉般的琳琅,每片浪波都举起一蓬透明的水晶花。孔子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欧阳修没有辜负滁州的山和水,他以他那仁而知者的怀慈“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于是,千古奇文《醉翁亭记》诞生了—抑扬宛转,跌宕浏亮,是泉声?是咏声?是欧公在应和着泉声吟咏?还是泉声在应和着咏声弹奏?若说咏声似泉声的潺潺,何以泉声更似咏声的朗朗;莫非泉水正奔泻于《醉翁亭记》的字里行间?抑或《醉翁亭记》的声韵节调,化作了泉水的清响?……
据记载,与欧阳修同时代的一位琴曲家太常博士沈遵,因读了《醉翁亭记》而游琅琊山,并作琴曲《醉翁亭吟》。最初但有曲无词,后来欧阳修亲自给配上词的。其实,何劳太常博士多事,《醉翁亭吟》琴曲,老早老早就在奏响着了。且看欧阳修的一首题咏醉翁亭的诗:
但爱泉下水,
来从乱峰间。
声如自空落,
泻向两檐前。
流入岩下溪,
幽泉助涓涓。
响不乱人语,
其清非管弦.
岂不美丝竹,
丝竹不胜繁。
所以屡携酒,
远步就潺潺。
我的同游者们这时已从醉翁亭走出,又都来到了让泉边。有老者在泉石上合影,有少女在向泉中顾影自怜,还有人在掬饮泉水。我要不要也来俯饮一掬呢?我胸中流动一篇《醉翁亭记》,让泉已润着我心了。“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我似乎有些醉意且在说着醉话了。然而这番话若飘落在遥远的山那边,水那边,我相信必有然一笑嫣然首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