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生讲魏晋人格,总喜欢举《世说新语》中王檬两次“对镜自叹”的例子,一次是叫着他父亲的名字说“王文开,王文开,你怎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另一次则是3m命前悲泣“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常常是我的话音未落,讲台前哄堂大笑。但是,自从经历了那个飘雪的三月的寒夜,我就再也不敢将讲王檬的对镜自叹了,因为我害怕紧随其后的“哄堂大笑”,对于我那将是一种近乎残酷的黑色幽默。
那一年,江南的春天特别冷,阳春三月还飘着鹅毛大雪。电话铃深夜骤起,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铃声送来的是一个噩耗:我的大学同窗A君自杀了。握着冰冷的话筒,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嘟嚷着“断线了”而把电话挂上。
按照通常的逻辑,自杀者大多具有优郁悲观的天性,而A君绝对是一个例外。大学四年,A君总喜欢和男生们在一起玩,不是谈恋爱,而是玩男生的“游戏”.诸如打篮球、下象棋、拱猪牵羊(当时最流行的一种扑克玩法)等等,时间一长,男生都把她视为英俊而调皮的小弟弟。不过,“小弟弟”也会针线活,每年寒假后返校都要为班上的男生缝被子—这件事弄得邻班男生羡慕、女生嫉妒。据悉,该班女生首领在寝室里曾郑重宣布:谁也不准给本班的男生缝被子,因为该首领自己不会针线活。
毕业后,A君回家乡工作。她的家乡是一座旅游城市,每有同学来此一游,A君总是全程陪同,决不吝时吝钱,依然是当年的“小弟弟”作风。等到我在A君的家乡和她重逢已是五年之后,我早已是“孩子她爸”,而A君依然独来独往。短暂的重逢后又将是长久的别离,A君送我到月台,在车厢外话别。此时,电视台正在月台上拍一场“离别”的戏,男女主人公在碘钨灯下“离别”了多少次仍找不到感觉。A君在一旁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A君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恋爱。
最后一次见到A君是在“天涯海角”。她新婚后随丈夫到海南创业,虽然也是客居,却像东道主一样陪我们全家环岛游,依然是频率很快音量很高的谈与笑,但那笑声已没有了大学时代的清亮与无虑。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刘震云的《一地鸡毛》,生活真是一个怪物?它使天性高傲的小林夫妇变得庸琐,也使我们的A君变得优郁?
从南方过来的同学偶尔带回A君的消息:先是说她丈夫公司越办越大,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后来又说她负债累累,公司倒闭丈夫离异……作为老同学先是为A君着急,但我始终相信,性格开朗的“小弟弟”,会学当年流放澹州的苏东坡“一蓑风雨任平生”的。
也许,我们并不理解A君。也许,对于她来说,选择“归去”比选择“留下”需要更大的勇气。但不管怎么说,她才三十九岁。
如此人,曾不得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