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题记
遥看远处青山,自是心有忧思,故乡月,汇聚了世界上所有的思乡之情,那么月亮到底在哪儿呢?
在我家乡的河水里吧!坐在那坚固的石桥上,桥下长满了青草,远处的山在黑夜里若有若无,在远处缥缈着,几道光在远处闪烁着,与天上的星星拥在一起,在清清的河水里,一轮银盘倒映着,轻轻丢石头,波纹荡开,月亮突然不见了,它去哪儿了呢?
在我家乡的房顶上吧!大家在火炉前围成一团,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暖了身子,暖入心里,穿上衣服走出门外,那房顶上的是什么呢?原来是月亮,它似乎没被惊动,静静地看着我们,听着那烟花的轰响,闻着那午夜饭的香气,从旁边的阶梯上经过,在天台上,与它待在一起,得静!静!静,稍有动静,转头一看,它又不见了,它又去哪儿了呢?
在我家乡的稻田里吧!顺着小路直下,我看见它了,在田野卧着,它在干吗呢?顺着它的方向看,树,一栋栋房子,在田野,在近处,在远处,一群孩子在那玩什么呢?一道银光冲天而起,在放烟花呢?多美呀,银色的光、银色的花、银色的叶,它在看这种银花呢?它突然变大了,光散开了,撒在树上房前水边,撒在我身上,远处饺子的香气早已传过来,我听到弟弟妹妹叫我的声音,我奔向他们 ,我在想月亮去哪了呢?
我回到家中,发现月光撒在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了,我才发现月光一直在我的身边,它一直跟着我,我这才发现它原来就在我的心里。
一百年前当慈禧太后诏废科举时,我的曾祖父已经用私塾的方式在四个儿子中培养出了两个秀才:等到祖父“子承父业”也做起私塾先生,父亲已经进城里的学堂念书了。虽说当年私塾先生的收人比现在的中小学教师要高(至少没有“拖欠工资”之虞),但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要给父亲提供学费,因此祖父在“私塾”之外还得行“郎中”或“阴阳先生”之类的第二(第三)职业。父亲是一心想考大学的,但高中毕业那年,家乡的一场大雪淹没了祖父的私塾也淹没了父亲的大学梦,迫于生计,父亲做了一名教员。
历史(包括某个家族史)真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三十多年前,当“文革”的烈火烧毁现代考试制度时,有着“秀才”和“私塾先生”血统的父亲竟然用曾祖和祖父的方式训练我们弟兄仁,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秀才”来了。下乡四年,几十人的知青点只剩我一人,迫于生计,按照当时“顶(父母之)职”的就业政策,我顶替母亲的岗位做了一名小学教员,而母亲不得不提前十年下岗。
命中注定我将以“教师”这一职业走到下一个世纪,从而将曾祖始于19世纪末的职业“世袭”到21世纪初。整整一个世纪,四代人的职业都是教师;而且对教师这一职业的选择都是迫于生计—每每想到这一点,不竟有一丝苦涩。去年到欧洲参加学术会议,买返程机票时,法航公司的售票小姐看我的护照,"PROFESSOR?”语气和眼神都洋滋着崇敬与钦佩。她哪里知道中国的“PROFESSOR”听起来体面实际上窘迫,他们得骑着破自行车到菜场买菜,为几毛钱几两秤向菜农讨价还价;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全部的积蓄甚至买不起一套六七十平方米的住宅;他们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毕业后去做和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因为那里的收人是“PROFESSOR”的几倍……
我们看当今的大学校园正在上演“围城”的喜剧,“城”内的青年教师纷纷出走,“城”外的青年学子却使尽浑身解数挤进来。或出或进,动机其实大多一样:迫于生计。出“城”的是不堪大学教师的清贫,进“城”的是为日后的就业铺平道路。就后者而论,如今的大学越来越像职业培训中心,而中学(甚至小学)便是这“职培中心”的预科班。
回顾中外教育史,恐怕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教师能像我们的孔子那样被尊为“圣人”。然而“圣人”的后裔们到了20世纪却常常要将“自我实现”的最高需求直线下降为“生存”的最低需求。而社会(尤其是家长)之所以“重视”教育,常常是因为教育能满足受教育者“就业”的最低需求,至于“传道、授业、解惑”这些教育必有的人文性、精神性功能则正在被功利性、工具性所磨损所销蚀。
结束这篇小文章已是午夜,念中学的女儿仍泡在题海之中。21世纪是她们的世纪,而她们正在被20世纪的学校所教育。当20世纪的教育(者)在经受贫困化与平面化的双重磨难时,"21世纪”正在题海中挣扎!百年中国,还有比这更大的优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