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在年轻时开一家士多店,进货、搬货、摆放、送货都是他一手包办。士多店的铺面并不大,但货品却有很多,光顾的人自然也有很多。
店里偶尔会接到一些大订单,这时曾祖父就要将货物搬到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上。他弯下身子,深吸一口气,将两个大箱子搬起,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把货物往上提了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他将货物搬到三轮车上后,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可曾祖父没有理会,呼了口气,又转身进店里,继续搬下一箱。
送到别人家之后又赶忙送下一趟。有人问他为什么不雇个人拉呢?他总会笑着回答道:“亲力亲为嘛,既可以锻炼身体,又能够与街坊邻居打交道,还能多赚一份工钱,何乐而不为呢?”
曾祖父忙活了一个早上,回到家扒拉了几口稀饭又去士多店了,这个时候的客人并不多,曾祖父就用这个时间来清点货物,他将货物一件件摆整齐。曾祖父写得一手好字,士多店门口的墙上贴了几个大字“欢迎光临”,这也是曾祖父自己写的。
夜晚,曾祖父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只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周围也是一片漆黑,只有曾祖父自行车上的那把手电筒发出微弱的灯光。
回到家后曾祖父依旧没有休息,因为家里小孩多,为了补贴家用,曾祖父兼职裁缝,晚上会帮别人裁剪衣服。曾祖父一手捏着针,一手拿着线,眯着眼,紧皱着眉头,对准了针孔,一穿,一拉,解决了穿线这个问题。缝补好衣服后,他还要将衣服提起来扬一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才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曾祖父结束了他一天的劳作,他走到房间里看了看孩子,将孩子们的被子都掖好,坐下看了许久,又摸了摸孩子们的脸,这才起身离开去休息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个孩子在磕磕绊绊中长大了,生活也渐渐宽裕。可是外祖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着,从未停歇。他的勤劳是生活中的一朵浪花。
周末回家,母亲买了盒凤梨酥,说我在学校学习辛苦,难得吃点小零食,买来给我带去学校吃。
我悄悄拿了一个,回到房间,撕开包装纸,轻轻一口,顿时,甜味在唇齿间漫延。
香甜间,我又想起了我的曾祖父——
曾祖父走了有小半年了。
记忆里,留给曾祖父的位置似乎并不很多,曾祖父远在老家,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见曾祖父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我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曾知晓。
他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农,几乎一辈子住在乡间的小土房里。和其他老一辈的农民一样,他爱劳动,爱节俭,还有着抽烟喝酒的习惯。小时候回老家,常是还没进门就看见曾祖父坐在门槛上,夹着长长的烟斗,口吐缕缕青烟。他爱喝酒也是真的,记忆里,他是酒盅不离手,白酒不离口,每每酒后,他还会给我们一遍一遍地讲他年轻时的那点事,亦或是拿出他那只年纪比我还大的胡琴,带着酒调,拉着,唱着。
幼小的我,对他的烟斗和酒盅并不感兴趣,我向往的是他的破三轮,曾祖父很会蹬三轮,他蹬着三轮去卖废品、在小路上转悠,还有驮我去赶集。我总是期许,在赶集的日子里,他蹬上他的破三轮带我去买好吃的,尤其是甜甜的凤梨酥。曾祖父买东西,总是贪多,总想着多买点,让他的小曾孙女吃个够,于是每次一买就是一大袋。可是,身为小吃货的我也不是没有吃够的时候,记得有一次连三天赶集,他用攒了好久的卖废品的钱买了三大袋凤梨酥,我自然吃不下,勉勉强强吃了一袋,就腻了。外婆埋怨他:“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她吃不了,吃不了!还买,还买!”曾祖父不讲话,只是赌气似地闷哼一声,拿了剩下的凤梨酥,佝偻着,出去喂鸡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有一丝惭愧,只见他一边喂鸡一边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你姥啊,嗦嗦叨叨的,你吃不完,不还有人吃么?”我笑了,蹦跳着玩去了,曾祖父在背后看着我笑,风吹起他的灰色衣衫,凤梨酥的香味弥漫在空中,淡淡的,甜甜的。
至今想起那时,我还依昔记得那凤梨酥的味道,虽说现在也吃着凤梨酥,可总觉着和那时的不一样。那时的凤梨酥,包装质朴,包着温情,最特殊的——是曾祖父对我的疼爱。多想再吃一回曾祖父的凤梨酥啊!
书桌前,我吃着凤梨酥,翻看相片,相片中的人儿,坐在门槛上,抬眼笑着,那是我可爱的曾祖父。
我的曾祖父个子不高,但身体健朗,精神矍铄,根本看不出他已经80多岁高龄。这与他的良好生活习惯是分不开的。曾祖父每天早睡早起,从不吸烟,但爱抿点小酒,而且他饮食清淡,不爱大鱼大肉。每天早起后,就骑着骑了一辈子的自行车到镇上喝早茶,几十年如一日。曾祖父不太健谈,但是他做事却是一板一眼的,认认真真,从不马虎。他的房间也总是井井有条的,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总是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没有一丝褶皱。
因为曾祖父不苟言笑,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和他一起玩。记得有一次我调皮使坏,把曾祖父房间防蚊用的纱门踢了个大洞,蚊子都飞进去了,咬了他很多包,他整晚都没睡好觉。那一次他真的生气了,狠狠地训了我一顿,我却乘他不注意又把洞捅得更大一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太调皮了。
可是没过多久,曾祖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听爸爸妈妈说,曾祖父的心脏里有一块很大的血栓,如果堵住心血管的话,心脏就无法工作,人就会死掉。我以为这没那么严重,并不当回事。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放学回家时,看见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以后才知道曾祖父去世了。顿时,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泪水流到了我的嘴里,咸咸苦苦的。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曾祖父了,心里就悲痛万分,曾祖父在世时我还老是捉弄他、气他,现在我想孝敬他却没机会了。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前几天,我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请珍惜你的亲人,因为时间不会再回来了”。对这句话我深有感触。请珍惜身边的亲人,好好陪伴他们,孝敬他们!
我的曾祖父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但他的身体还是很硬朗。他有一个拿手绝活,就是编竹篮子。他编的竹篮子,左邻右舍都赞不绝口。
有一次,曾祖父看到家里的旧竹篮坏掉了,他就闲不住了,立刻兴冲冲地去屋后小竹林砍了几根竹子。只见他一手抓住竹子头,一手拿住刀,“哗啦啦”一声,就把又长又粗的竹子划成两半,又是一阵“哗啦啦”,他手中的竹子再次分成两半。就这样,在“哗啦啦”声中,曾祖父像魔术师一般,把竹子“变”成了一根根细细的竹条。曾祖父把整理好的竹条抱到院子里,就正式开始编竹篮了。我也赶紧搬了个小板凳过去,坐在一边,一看究竟。
只见曾祖父从竹条堆中取出四根竹条,把它们摆成一个大大的“井”字,他又取了几根竹条纵横交错着放在“井”字的上下左右,再一根竹条隔着一根竹条依次摆开,压紧。瞧,本来各自散落的竹条在曾祖父的有序穿插下,变得紧密团结。我一看,觉得太简单了,手里也痒痒的,就嚷着也要编。曾祖父就笑眯眯地把这个半成品递给了我。我煞有介事地学着曾祖父的样子,假装老练地编起来。可这个“团结”的半成品在我手里编了两下子,反而变松散了,我只好悻悻地把它还给了曾祖父。曾祖父一边接过去一边笑着说:“你呀,还是给我打打下手吧!”嗬,竹条在曾祖父的手中顿时又活了,它们上下翻飞,旋转,像一条条灵活的游龙,穿梭在曾祖父的手指间。我看得眼花缭乱,暗自佩服。
曾祖父做竹篮又快又好,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就开始给竹篮按把手了。他说竹篮要想做得好,把手也很重要。看着曾祖父手中的新竹篮,我仿佛看到里面装满了青椒、茄子、豆角、番茄……
“好了!”随着曾祖父一声爽朗的笑,我眼前出现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竹篮子,尖尖的四个底角稳稳当当的,圆润的把手恰到好处。我拎起小竹篮爱不释手,直夸曾祖父厉害。曾祖父只是一边捶着腰一边笑。
哦,曾祖父的小竹篮,还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呀。
敬爱的杨根思叔叔:
您好!
小时候,我常常听曾祖父讲述您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常常是这样:杨根思的名字其实是羊庚玺,他出生于贫困家庭,他的父亲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向地主包揽很多体力活,可是有一天地主带着地痞无赖把他的家一扫而空,几天后,他的父母亲带着绝望先后离开人世,孤苦无依的羊庚玺以基干民兵的身份加入新四军。父老乡亲赶去送当年的新兵时,都看到羊庚玺穿着破烂的鞋子意志坚定地跟着大部队走……每当曾祖父说到这儿都会看向远方,陷入沉思,泪水涌满那布满沧桑的眼眸,许久才回过神,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你不知道,太苦了啊,太苦了…… ”
幼年时,我听着您的故事,默默为曾祖父擦干眼泪,似懂非懂;少年时,我听着您的故事,轻轻倚在曾祖父的肩头,热血沸腾。今天,我又一次来到杨根思烈士陵园,我想问问您:当年一心想向地主报仇的您,为什么会放下家恨,投身于革命中?
带着这样的疑问进入陵园,我又见到了熟悉的讲解员叔叔,叔叔微笑着摸着我的头:“今天来参观的小朋友比较多,就聘请你做我们的红色讲解员为他们讲讲吧。”“好嘞!”我欣喜若狂。我带着小朋友们虔诚地瞻仰您的雕像,认真地了解当年的历史背景和艰苦的作战环境。快参观结束时,一位小朋友仰着充满稚气的脸问我:“哥哥,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不到打仗了呢?”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您给我的答案啊:国仇比家恨更重要,您投身于革命是为了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呀!如果那一仗你们不打,那就需要我们去打!
参观结束后,我带着小朋友们在陵园内做清扫落叶、浇花等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沉浸式的劳动让我心情无比舒畅。此刻盛世如您所愿,您 28年的芳华人生,告诉我们什么是忠诚、无畏、向上,也诠释了 “三个不相信”的英雄宣言。我会向您学习,平时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个奋勇向前,随时准备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生命的勇敢战士!
此致
敬礼!
焦仁泽
2023年11月2日
一百年前当慈禧太后诏废科举时,我的曾祖父已经用私塾的方式在四个儿子中培养出了两个秀才:等到祖父“子承父业”也做起私塾先生,父亲已经进城里的学堂念书了。虽说当年私塾先生的收人比现在的中小学教师要高(至少没有“拖欠工资”之虞),但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要给父亲提供学费,因此祖父在“私塾”之外还得行“郎中”或“阴阳先生”之类的第二(第三)职业。父亲是一心想考大学的,但高中毕业那年,家乡的一场大雪淹没了祖父的私塾也淹没了父亲的大学梦,迫于生计,父亲做了一名教员。
历史(包括某个家族史)真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三十多年前,当“文革”的烈火烧毁现代考试制度时,有着“秀才”和“私塾先生”血统的父亲竟然用曾祖和祖父的方式训练我们弟兄仁,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秀才”来了。下乡四年,几十人的知青点只剩我一人,迫于生计,按照当时“顶(父母之)职”的就业政策,我顶替母亲的岗位做了一名小学教员,而母亲不得不提前十年下岗。
命中注定我将以“教师”这一职业走到下一个世纪,从而将曾祖始于19世纪末的职业“世袭”到21世纪初。整整一个世纪,四代人的职业都是教师;而且对教师这一职业的选择都是迫于生计—每每想到这一点,不竟有一丝苦涩。去年到欧洲参加学术会议,买返程机票时,法航公司的售票小姐看我的护照,"PROFESSOR?”语气和眼神都洋滋着崇敬与钦佩。她哪里知道中国的“PROFESSOR”听起来体面实际上窘迫,他们得骑着破自行车到菜场买菜,为几毛钱几两秤向菜农讨价还价;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全部的积蓄甚至买不起一套六七十平方米的住宅;他们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毕业后去做和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因为那里的收人是“PROFESSOR”的几倍……
我们看当今的大学校园正在上演“围城”的喜剧,“城”内的青年教师纷纷出走,“城”外的青年学子却使尽浑身解数挤进来。或出或进,动机其实大多一样:迫于生计。出“城”的是不堪大学教师的清贫,进“城”的是为日后的就业铺平道路。就后者而论,如今的大学越来越像职业培训中心,而中学(甚至小学)便是这“职培中心”的预科班。
回顾中外教育史,恐怕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教师能像我们的孔子那样被尊为“圣人”。然而“圣人”的后裔们到了20世纪却常常要将“自我实现”的最高需求直线下降为“生存”的最低需求。而社会(尤其是家长)之所以“重视”教育,常常是因为教育能满足受教育者“就业”的最低需求,至于“传道、授业、解惑”这些教育必有的人文性、精神性功能则正在被功利性、工具性所磨损所销蚀。
结束这篇小文章已是午夜,念中学的女儿仍泡在题海之中。21世纪是她们的世纪,而她们正在被20世纪的学校所教育。当20世纪的教育(者)在经受贫困化与平面化的双重磨难时,"21世纪”正在题海中挣扎!百年中国,还有比这更大的优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