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14年进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的高等小学(当时学制:初等小学四年,高等小学三年,中学四年,然后考升大学或专门学校)的一年级,1915年二年级时,移到新落成的校舍,就是现在南新华街北头路东,沿街可以看到的红色木造二层楼房。当时和平门豁口未开,还没有南新华街,包括高师、附中、附小三部分在整个带有小丘陵的校园里。后来开了豁口和南新华街,把高师和附中、附小隔开了,这个小木楼就沿街了。这座建筑虽经66年,看来还是很健康牢固。现在每当路过那里,总不忘要隔墙仰望一下,心中在问候它“可好”。我1916年高小二年完毕转人附中的补习班。翌年升人一年级。到1919年三年级时离校。
回想附小、附中前后五年,少年期间的经历,犹如昨日,使我感慨无限。仅叙数端,以志怀念。
回忆师长
韩主任:当时附中主任韩振华(字诵裳)先生,是我们尊敬的老师。韩先生原留学日本学工,与我父亲同学有深交。回国后,因他是天津教育世家,要他来改组五城中学,改隶高师,成立附属中学。韩先生办学极严谨、强调德智体并重,要建立良好的校风,大胆革新课程,提倡体育运动。当时请到很多知名的老师,如:国文有钱玄同先生,他是五四运动中提倡新文化,改革汉语的急先锋,文字学大师,又是高师北京大学的教授。英语有赵乃传、陈国梁;中国史有黄人望;数学有张辅庭、程春台;物理化学有吴学周;音乐有谱当时国歌的音乐家冯亚雄(为母校组织管弦乐队,在当时中学校是罕有。他派我吹小笛);还有一位张鸿来(字少元)先生,是韩先生的得力助手,他对母校的成长,有不可磨灭的功勋。这些位老师直接影响着母校的朴实认真的校风和严格高质量的教学水平。以下再举几位对我印象深刻的老师。
张辅庭先生:张老师是留英的北洋水师,中日战争失败后就教英语和数学。教我们代数,用英文教本,要求极严,每堂留作业不下四五十题,每周两堂就达一百来题。对十四五岁贪玩的孩子来说,确是个重大的负荷。可是同学们都甘心情愿,深感兴趣地努力去完成。而张老师对全班四十多人每周两次的作业,一一校阅批改,按时发还。对重大错误就不免加上严肃批语,斥责我们作为他老先生的学生不应出现这样错误。张老师是高大身材的胖子,可是在我们的作业本上写得一手像女孩子写的纤细秀丽而工整的小字。作业受到批改,我们还是很高兴地欣赏模仿那优美的字体。张老师不管在堂上堂下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孔,我们虽不免有点畏惧,但内心坚信他是100%要我们好,对我们有莫以名状的吸引力,没有不对他怀着亲爱敬佩的情感的。对学业我荒疏了五六十年后的今天,还能给考大学的孩子们补习代数、几何,因而自然而然就怀念当年张老师赐给我的恩物。
张鸿来先生:张老师在附中任教大概有四十余年。担任国文外,还襄助韩主任办校务。老少同学可能都知道他。他刻苦读书,钻研文字学,谦虚好学。韩主任请钱玄同先生来教国文,他敬佩钱先生的学问,要求拜门求教,钱先生谦辞至再,结果还是举行了拜师仪式,从此对钱先生谦称“弟子”。他比钱先生年长十来岁。主要向钱求教文字学。后来听我父亲说:张老师说,正了名分,就可大胆求教,无所顾虑了。张老师住琉璃厂西门,非常俭朴,可是舍得钱买书。和琉璃厂的旧书铺都很熟识。经几十年搜集了很多罕见的有关“小学”(文字学)的书,他收藏的小学书籍之多,是国内可数的。张老师自己说:“这是玄同先生指点的成果。”张老师教过我国文,有一次很高兴地对我说:“我们俩已是同门师兄弟了。”(张老师知道我四岁时钱先生开始教我《文字蒙求》认篆字,是我的启蒙老师,故有此语。)1956年我来北京,特地去拜望张老师,他已82岁,高兴地拉了我走到南柳巷去见韩主任。那次是我和两位老师的最后会晤。
吴学周先生:昊老师是我们物理、化学老师。记得讲到光学和银元素时,吴老师亲自设计建造一个极简单的暗室做实验。教我们每人用马粪纸糊成一个“针孔照相器”,他去买了干板(65年前的北京还没有胶片,虽已有携带式照相机,亦还是很笨重的),裁成小块发给我们,安进针孔照相器,让我们去照了像,轮流进暗室显影,又在日光下用POP纸晒像定影等一系列的实验,不仅在教学上得到很多感性知识,此外同老师好像形成了“父兄+老师”的关系。我觉得这样的教学效果应该给予高度评价。
黄人望先生:黄老师是高师的中国史教授,韩主任请来教我们中国历史。黄老师来到讲堂,从来不翻教科书,讲课口才极好,上来滔滔不绝地讲,不管是左传、国策、楚辞,还是史记、汉书、通鉴,随口成段背诵,然后讲解。他真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能吸住全班的注意,不觉一堂50分钟一晃过去。黄老师讲过的东西,像一篇一篇故事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令人难忘。
钟道畅先生百钟先生是我们手工老师。在每周两小时的时间里,教我们纸工、竹木工,着重工具的使用。韩主任特辟一间手工教室,备有竹、木、金工所用简单工具和木床,给了我们亲手使用的机会。不知韩主任从哪里请来这样一位难得的手工专业的老师。
陈国梁先生:陈老师是教英语的,水平很高,能说能写,发音又好,后来是燕京大学的教授。陈老师喜欢各种体育运动,他就义务指导母校体育运动。母校的足球、篮球、网球、田径赛等能在北京占一席之地,陈老师大有功劳。此外他还领导同学参加英语的演说和英语歌咏活动,对提高英语水平有极大帮助。
同学们近况
郑庆蛀(现改名天挺):是附中改组后第一班学生,我与他弟郑庆压(已故)同年,因而相熟。六十多年,未断来往。现任南开大学副校长兼历史系主任,是当代明清史大师。
张峻(现改名乔裔)比我高四班,是工程专家。
辛裕贞:比我高四班,是工程专家。在北京工专任教。足球校队后卫。
马泽民:比我高四班,短跑健将,足球校队右翼。近况不明。
陈树撇:比我高三班,跳掷运动健将,足球校队中坚(中卫)近况不明。
赵世炎:比我高两班,“五四”运动时带着我校队伍去赵家楼,回校后,在操场对全校同学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已故。
高一班有李愚、杨同保、李光彦,(模范教师)均健在。
同班有何延熙(现改名延)、鲍士贤、翁惕、吴璋、姚鼎新、杨观保、添士昌(现改名意若)等均健在。
仅就回忆所及,拉杂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