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故乡是我生命的摇篮,故乡的石磨声便是我生命的乐曲。我们那儿几乎家家都有磨。也许是先辈留下来的吧,那么地沉,那么地重,那么地古老。
我发现我家的磨道很深很深。噢,那是奶奶的奶奶、妈妈的奶奶、我的奶奶、我的妈妈的双脚,几世几辈造成的。在我的记忆中,痰弱的妈妈推着沉重的磨盘,脚步显得很沉很沉,低哑的磨声更是那么深沉。古老……
我七岁时就和妈妈在一起,在这狭小的天地里进行着无限循环的“旅行”。望着妈妈瘦小的身影,只能在心底里暗暗使劲儿:多用点儿力,让妈妈少受点儿累。
我的脚使劲儿地蹬着地,脸也涨得通红,尽管有童心的驱使,伙伴儿的召唤,可我不愿离开,只是在心底里默默地数着:一圈儿,两圈儿……
石磨“嘎吱吱、轰隆隆”地响着,奏起两代人的心声。多走一圈儿,我的心就增加一丝快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故乡的石磨变成了人们勤劳的象征。不信,你从乡人口中便可探知。那些饶舌的村妇聚在一起,推磨成了她们的中心议题。她们可以根据这人家是否勤推磨,来断定这家女人的勤与懒……
现在,故乡用的不再是那沉笨的古老石磨,早在80年代初便用上了电磨。“圆周运动”就此结束,故乡好久没听到那低沉而古老的石磨声。
莫非故乡的人们已经把它淡忘了?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从朋友家回来,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嘎吱吱、轰隆隆”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乡村的石磨声!
这么晚了,谁还在推磨?我诧异地循声找去,悄悄推开一家的门,噢,是二婆!我看清楚了。
莫非停电了?不,屋里分明还亮着灯。
看二婆月光下的身影,我“蓦”地一惊,那身姿那步伐,多么似我的妈妈!二婆—妈妈!
我神经质地走上前去,激动地抄起一根磨棍问二婆:“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自己推磨,怎么不用电磨?"
二婆笑了:“孩子,打用上了电磨,可好啦,俺再也不用自个儿推磨了,可一不推磨,闲着怪难受的,推惯了啊!”
我相信二婆的话,这是勤劳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的心声。
噢,故乡的石磨,你的主人没有忘记你,你伴随着她们度过了多少艰难沉重的岁月,而今,我们、她们,她们、我们,都从这磨声里走了出来……若故乡是我生命的摇篮,故乡的石磨声便是我生命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