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兰花,由一簇簇溜尖溜尖的叶子组成,用一只不大的花盆吊在靠近窗子的半空。她不娇嫩,只须漫不经心地洒些水,她就虎头虎脑地疯长。线条流畅,酷似峭崖,上飞泻的瀑布。
说起漪弄花草,我是门外汉。可我喜欢,特别是那四季都绿莹剔透的吊兰花。
我搞到一株刚冒尖的吊兰花,将它小心翼翼地悬在半明半暗的窗前时,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回味起来,就像乡村四月里山坡上头茬友艾菜,嚼一口便苦涩难耐,叫人酸楚楚的。
那时,我家住在铁西区兴顺街一个叫崇德里的地方。传说是三四十年代日伪时期的劳工栩。房子下窖得厉害,窗台距地面不足一尺。一顺水的东西厢,从屋脊向下闸开,一边一家。一个甩不到10平米,用块布帘把那个砌着炕炉子的屋角遮起,就算是女主人们烹调的厨房了。过道狭窄得跟千山上那出名的夹扁石差不多,略微肥胖的体格就只好受点儿委屈了。家家户户门对着门,谁个屋里放个屁都听得清楚。
这些三十好几的人,在厂子里都是叫响的硬肋。侮到月末年底,就少不了加班、加点、连轴转。越忙越出岔,孩子哭着、老婆骂着:什么“水缸干了柴火没了炉坑满了……”吵杂声和着浓重的煤烟味搅得人喘不过气来,对于房子的怨气随时随地都可能引爆。巷一子里的牢骚,厂子里的许诺,都叫子夜的呼噜声给拉长了……
环境恶劣,日子艰辛,人们也不失对美的追求,几乎每个人家都养几盆花儿。到了夏日,人们把它们一盆盆地举到外面低矮的房顶,好让它们享受一下那暖洋洋的日照,每天如此,不仄其烦。唯独我那盆吊兰花,趴伏在那仪有6块玻璃的窗前,吃力地盼望晌午后那一阵子斜阳。因为,对吊兰花过分的偏袒,使老婆、孩子感到光源分配上的喧宾夺主,而}Q示气愤。至于为什么,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最后把吊兰花划为我这个小屋的“自然保护区”才算了事。
进了三伏,蒸得半熟的空气把大人、孩子轰出蒸笼似的小屋。睡不着觉,男人们光着膀子,蹲在窄小的过道里,一口接一口地品味着关东烟,那辛辣的烟圈儿沿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栩户区缓缓地盘旋,显得毫无气力。女人们也全然不顾,赤着脚,极拉着鞋,背心,大声地扯东拉西,穿着遮挡不充分的跨栏谈论得最多的是关于房子……
那是一个寒冷得出奇的冬天。我们一家锁上了小屋出门。约摸五六天光景,回来时,我惊呆了!水缸冻裂的口子里窜了满地的冰溜子,保温瓶胆也蹦得啼哩哗啦。我心里一紧,伴我度过风霜雨雪的吊兰花呢?还在那凝着窗花的窗前,一缕冻僵的叶子依偎在冰雕似的窗花上,想透过这密实的窗花呼唤自己小屋的主人……
吊兰花死了,是在我的“自然保护区”。我一手捧着一缕遗憾,思绪也飞到了远远的天边。
一晃十年,真是天翻地覆。就连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沈阳人,也常常找不到过去的老地方。
1984年,我和那些“老青年”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宿愿,我们集体动迁昆山新建小区。记得听到动迁通知的那个晚上,整个院子都乐翻了个儿,妇女们笑着流着泪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男人的背,连孩子也跟大人一样欢快得失眠。这一夜我梦见可爱的吊兰花含笑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