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九岁那年秋天,母亲因为一件事情与父亲大吵了一场。我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被母亲送了出来,父亲心烦意乱地坐在大床沿上低垂着头。凭直觉这件事情怨父亲。
从此,家里就不安宁了。他们经常嘀嘀咕咕地小声争吵,每当这时就将我送到有着两扇门隔着的房间里,事后母亲便伤心之极地把我搂在怀里眼泪直淌。我用手擦,擦也擦不净。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从窗口跳到院子返回父母的门外扒着门缝往里望。父亲很生气,在屋里来回走,低声责问母亲说你到底怎样才肯罢手?你不是找她谈得很好吗?她哪里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那些舌纯粹是为了政治需要,你良荞不分,一味地揪住人家不放,这会对谁有好处?母亲在埋怨父亲为什么老替她说话。父亲说你呀你,我们争吵她在那面还蒙在鼓里,你硬把人家扯上。就说今天为孩子洗头水洒在地上,我们争了几句,你就挂电话找她。停了一会儿母亲好象有些后悔,小声说可也是,不关她的事我为什么去找人家呢?父亲叹了口气象是谅解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身体不好,我们干吗为这些小事争个没完?你爱我,我知道自己负有什么样的责任,为了家庭和孩子都不会那样做的。母亲有些愧疚,仰脸望着父亲想伏在他的怀里,父亲却走过来开门,“通”地一声撞了我抵在门上的脑袋,他俯身抱起了我。
往后他们不那么争吵了,相互之间小心奚典,象一个伤员时刻避开伤口,不再去触及那敏感的部位。三年以后母亲病了,是旧病复发,很重,父亲绝望地抱住我,眼泪大滴大滴地住下落。我头一次见父亲这样,真怕!母亲越来越瘦弱了,最后要转到省城的大医院。父母商盘后决定把我送到一位朋友家里去暂住。当时母亲的表情很复杂,拉着我的手不松开,还说会有人象母亲一样待我好,要我听话,还嘱咐我别忘了她。最后又转向父亲,有些歉意地让父亲转达她以前有些做法不妥,别记在心里。父亲没容母亲说下去,替她拢着散在枕边的乱发,抖着声说不会的,要她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只要母亲的病好后,他们一切都重新开始。母亲哭了。
母亲此去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只是双手捧回个一尺见方镶着母亲照片的盒子。母亲,母亲你那丰满的身体,只这小小的空间就容下了吗?
一年以后,继母来到我们家,就是曾经照层过我的那位阿姨。她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皮肤,还有那不加修饰的直发,端庄凝重十分漂亮。她常常是郁郁寡欢,但笑起来很动人,她也没有母亲那样话多,有时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
对一向坚毅的父亲,母亲那飞针走线至半夜的劳作,并没有博得他的多少欢心,而愈加沉重和缄默了;而与继母,他可以为了某个间题滔滔不绝地讲上半天,还时常能听到父亲呵呵的笑声。记得一次,父亲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因下属提出了异议而被否决了,父亲为此很恼火。那天晚上继母讲起了唐王李世民、讲魏征,他的火很快就消了。在继母刚来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头发是由父亲给剪的,只齐耳剪去一点。父亲做这件事情很笨拙,也很耐心,一丝不苟。我奇怪他那高大的身躯费劲地弯着却显得其乐无穷。我有些反感,故意将里外屋的门捧得山响。从此,继母再也没有让父亲给剪,这件事便顺理成章地落在我的身上。无论我剪的怎样,她都会显出极高兴的样子,连连说好。父亲则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粉着。
自那“摔门事件”不久,父亲找我淡起了继母。继母在认识父亲之前打算独身一辈子的。那是一次在斗争父亲的会上,她第一次领略了世界上最有骨气最有力最的男人的风格。在母亲为父亲熬出病的日子里是她接替母亲照顾被勒令审查身受重伤的父亲。也就是因为这埋下了父母之间感情危机的种子。母亲生前因为一些传闻曾直接与继母谈过。母亲死后,继母更加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而她在这方面确实是无可指责。我们家对每个人的生日是很看重的,继母的生日恰好与母亲的祭日是在同一天。那天她就会身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认真地为母亲做祭日,有一束洁白的花放在母亲的像前,她则默默地站上一会儿,象虔诚的祈祷,又似深切的忏悔……
我常想,母亲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支血脉,她的生命在我的身上得到延续;而继母只孑身一人,为了不淡薄对我的爱而没有再生养孩子。她深深地爱父亲,爱他的一切,但这爱却是那样的不完整,无论是付出的或是得到的。其中包含着多少哀怨和不幸。到现在我已经理解了父亲、母亲还有继母,理解他们的一切是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