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正是洋槐开的最美的时候。
小时候,每逢五月,爷爷都要拉着我去山上采洋槐。远远地,我就闻到了五月槐花浓郁的香味。放眼望去,山坡上满是白茫茫的,白的迷人,却又有点白里透红。那白即不像小白菊一样白的刻板,又不像桃花那样粉的浓郁,而是灵动无比,粉如胭脂,白如玉,好看极了。一簇簇槐花迎着朝阳,背着晨露,在风中如同一个腼腆的姑娘般飘摇着。
爷爷呢,也不急着让欣赏槐花的美丽,而是仔细观察它们,挑了些又嫩又带有一缕缕清香的槐花摘下来。低的,伸手即可摘到;高的,爷爷也不留遗憾,挎着篮子,一脚放在树枝上,另一只脚也轻盈的跟了上来,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摘掉,放进篮子里。若是在够不着了,爷爷才会用他苍老粗糙的手抱住那一棵棵参天大树使劲摇,让槐花连同香味一起跌入大地的怀抱。而我,则活像一头活泼的小鹿般跑来跑去,帮爷爷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槐花。夕阳西下,归鸦点点,晚霞如同丝绸般轻轻萦绕在天空之上。我捧起了一簇槐花细嗅着,与爷爷一起在阵阵槐花雨中笑着……
如今的我,早已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爷爷回到了家乡,我们之间便很少有一次交谈了。凝望着月下那簇簇晶莹剔透的槐花,我喃喃自语道:“爷爷,五月的洋槐又开了,您要记得摘,千万别把它们遗忘在童年时的那片山坡上……”
洋槐花又开了,白白胖胖地挂满枝头,很好看。但此时我的泪水却从脸颊滑落,稚嫩的心终年泡在自责、悔恨与羞愧中,好痛呀。
我的童年是在山村里度过的,漫山遍野的洋槐花是我心中一道永恒的梦中风景。我在白色的温床上,做着洁白的梦,但它却结束得那么快,让我赤裸裸地暴露在太阳下。我开始害怕、躲避洋槐花。我无数次躲在被遗忘的角落,在忏悔,在赎罪。如果我生命里没有那天,没有那个开满洋槐花的季节,那该多好……
“铁公鸡家的洋槐花开了,快拽去。”干猴对我说。奶奶死活不让我去,原因有二:第一,铁公鸡家的东西就像老虎屁股一样,一旦摸了,让他捉住了,非把你挂了干肉不可;第二,那洋槐林里长满了马叶草,特滑,一不留神,就让你回“老家”去了,因为洋槐林长在斜坡上,下面是道高崖。干猴一听,说了句“天涯何处无槐花”便开溜了。我偏不听,趁奶奶不注意,便跑了出去。路不远,一会儿便到了。一股让人心醉的芳香立刻像欢迎我似的飘了过来。“啊!”我贪婪地抽着鼻子,连气都不想换。白白胖胖的洋槐花实在太可爱了。我在洋槐林边小心翼翼地拽着,不一会儿,便摘了满满一篮。
“哇哇……”不知何时,村里的哑巴傻婆苦莲已站在我身后。她冲我一阵乱叫,我未予理会,心想:“这又不是你家的,你操啥子闲心哟。”她见我没反应,便径直走过来,把我一篮子“’婴儿”倒进了洋槐林的坡下。那里有马叶草,我不敢下去捡,便愤怒地盯着她,然后发疯地把她枯草般的身体推了一下。也许干瘪的生命接受不了任何的打击吧,她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在了马叶草上。马叶草像滑梯一样将傻婆送进了下面的深沟里……
我呆呆地望着空篮子,不知所措。“驾”远处传来一声哈马声。我如梦初醒,抓起空篮子狂奔。我不是故意的,谁叫她倒掉我的槐花!她这个哑巴,谁会去管她的死活?我不是故意的……几天过去了,对她的伤害无人问津,笑容又回到了我的脸上。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苦莲。她一定伤得很重吧?我也没勇气打听她的消息。
可老天爷偏偏跟我作对。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这事蒙在鼓里呢?
大婆来串门,饭刚熟,我去端。刚到门口,就听到她尖声尖气地嚷嚷:“铁公鸡太毒了,几棵烂槐树也打药,干猴的弟弟前几天拽来几串,要不是送医院及时,她家就绝后了!”“啪!”我手里的碗不知啥时候掉了。我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狂奔向洋槐林。“婆婆,阿婆,我错了,我错怪你了!”我拖着哭腔喊,没有人回答。我的心像断了井绳的吊桶,向深处沉下去,沉下去……
今天,我又站在了这里。婆婆,您还好吗?您再看到过那些洁白的洋槐花吗?只是希望不要有我这样的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