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散文中传神的语句无外乎两种情况:或是几经锤炼,一字千金;或是妙手偶得,韵味独到。
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曾用了“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比喻荷塘中光与影的错落有致;无独有偶,在《威尼斯》中有“这方场中的建筑,节奏其实是和谐不过的”,也是用听觉来比喻所看到的东西。‘节奏”,本是音乐上的术语,怎么能用来描绘建筑呢?似乎本体、喻体不符,而实际上作者追求的并不是“形”的相似,而是“神”的韵味,因而收到了更为形象的艺术效果。
如果说《荷塘月色》尚使人偶或有雕琢之感,那么(威尼斯》则恰以自然流畅、如风行水上为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这正是威尼斯人的漂亮劲儿。”是一句绝妙的语句,作者用了口语化的感叹,异常活泼可爱,从这活泼的句子中你不难体会到这兼有“卑赞廷式”、“戈昔式”,又有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威尼斯建筑的别致劲儿。还有诸如“三百七十八座,有是的”,“一眼望去,无数的柱子”等,用词用语似乎全是无意,信手拣来,却豁达自如,并以其明快的节奏,收到了传神的效果。
较之“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鲜明得像少女一般”一句则更为‘耐人寻味。这句话本是比喻建筑的,却随意之极,既没有说明建筑为什么像少女,也没说明少女为什么就“鲜明”,但这正留给了人们充分想像、回味的余地:你或许会想到少女的红装,或许会想到少女的金发或青丝,或许会想到她们窈窕的身姿……固然作者在写作时未必会想得这么多,也不可能想得这么多,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而已,但这不正是无意之中的有神吗?
但像这样的妙笔也并不是玄而又玄的,实际上即是将自己的情感真实自如地表达出来,而不矫揉造作,故弄玄虚。从这个角度来说,“无意”似应理解为“随手”。
譬如作者描写威尼斯的海景时,曾用“在绿波里荡漾”,“远处是水天相接,一片茫茫”,“海水那么绿,那么,会带你到梦中去”等等以延缓句子的节奏,并柔和地描绘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海,而当作者描写国际艺术展览会时则用了“建筑也是新式,简截不嗦,痛快之至”三个短句,明显加强了句子的跳跃,人们从这“简截不锣嗦”的句子中很容易体味到建筑的“简截不锣嗦”、含蓄的修辞方法,令人“痛快之至”。句之神即为我之意,而我之意则正是事物本身之神。“威尼斯是一个别致的地方”,它明媚、欢快,作者正是用了别致的语言风格,描绘了威尼斯的别致。这种作者的感情流露为句子的风格,而句子的风格则正表达了作者的情感,使句子达到风格与内容的统一,实在可说是一种十分上乘的艺术。
妙手偶得与千锤百炼也并不是决然对立的。能妙手偶得,正是因为有千锤百炼而炉火纯青的功底,无意要有神,而不能走神;反之,千锤百炼而得到的佳句又往往包含着灵感的进发。王安石苦思冥想之际,若不豁然有感于江南春景的话,何以能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吟唱呢?
其实,无意也并非是毫无心意,而恰恰是一种“有意”,是一种出神人化的上乘的匠心,正是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匠心,才带来了语句的“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