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我在反复研读荣维东教授的《语文文本解读实用教程》。无论是文本解读的理论还是具体路径,这本书都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拓宽了我文本解读的视野。“一个老师对文本解读的深度、广度、高度,就是一堂课的效度与开展教学的自由度”,我记住了荣教授这句名言,由此也深悟到文本解读对于个人专业成长的重要性。那么,现在我以《紫藤萝瀑布》为例,在实践中进一步内化荣教授这本书中提到的一点文本解读的方法。
书中提到,文本解读一定要基于体式。《紫藤萝瀑布》是一篇意蕴丰厚的散文。书中在提到针对散文的文本解读策略时提到:“散文文本解读的第四个策略是注意审美想象对实际物象的变异和改造。”即作者把内心独特的主观感受赋予自己所见所闻、所描绘的客观物象上,形成气质独特、风格鲜明的审美意象,并由内在的意脉的贯通而形成一种整体的审美意境。“藤萝”这样一个物象,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常常出现。因其缠绕茎,往往攀附于花架、绿廊和山石的生命习性,所以它常常成为了“攀附”的典型意象。如唐代李山甫的“藤萝攀尔亦非群”,宋代黄庭坚的“藤萝得意干云日”,宋代王炎的“藤萝亦附灌木丛”。也因为它要常常攀附它物的特点,故在很长一段时间,藤萝和传统女性往往结合在一起。如《唐传奇·霍小玉传》中小玉对李益的殷勤寄问,就曾说过“女萝无托”。《红拂记》中毅然夜奔李靖的红拂自荐时谈起的正是“妾本丝萝,愿托乔木”。近代散文家徐蔚南先生写的《快阁的紫藤花》,其中“紫藤花”的审美内涵也停留在女性的柔美上。但是,同样的物象“紫藤萝”,却在宗璞的这篇《紫藤萝瀑布》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审美内涵来。这应该正如荣教授所说,物象在宗璞这里发生了变异和改造。现在我以“紫藤萝”这个意象的审美内涵为切入口,进一步深入文本《紫藤萝瀑布》。
一、宗璞笔下的“紫藤萝”是生命力的绝对象征
文章一开头,“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单独成段,起到强调的作用,强调自己所面对的事物,吸引力特别大,大得让人“不由得”即无法控制地停下脚步。继而“从未见过”紧接着“不由得”,情感上既有震撼也有欣喜,这样的情感意脉一直顺流而下,“只见”二字表明眼前之景占据了“我”所有的视野。“辉煌”和“淡紫色”却有些矛盾,“辉煌”是光辉灿烂的样子,而“淡紫色”却点明了紫藤萝花颜色之淡雅。淡雅的颜色竟然能光彩照人,可见其吸引我、让我产生“辉煌”之感的不是缘于它鲜艳的颜色。那源于什么呢?在这样的伏笔之后,作者一直不遗余力地聚焦紫藤萝的生命力。
在描写紫藤萝花时,作者运用了丰富的写作手法,如:比喻、拟人、夸张,以此突出其生命之“盛”。但是这些写作手法又有共通的一条线。如把一片紫藤萝比喻成了“瀑布”,把紫藤萝花比作“迸溅的水花”,把一朵紫藤萝花比喻成张满了的“帆”。一看到“瀑布”我们就会联想到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而“迸溅的水花”,“迸溅”二字读起来有一种鲜明的跳跃感,而带给读者的画面想象是水花向四周溅起的样子;“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帆,尤其是张满了的帆,代表着远航,带给人出发的想象。三个喻体的相似点便是它们都涌动着一种充沛的动态美,“动”是它们的灵魂。而“动”也是生命力的关键元素。那么本体紫藤萝和这三个喻体之间,与其说是形似,不如说是神似!
再比如拟人手法的运用,作者写紫藤萝花“在和阳光互相挑逗”“彼此推着挤着”“它们在笑”“它们嚷嚷”“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所有人格化的行为的发出者往往都是儿童。而儿童最突出的特点便是拥有充沛的无拘束的生命力。
由此而见,宗璞女士的“紫藤萝”成为了生命力的绝对象征。
二、宗璞笔下的“紫藤萝”的生命力是自我而纯粹的
课堂教学过程中,我让学生从不同角度赏析作者是如何突出紫藤萝的“盛”时,学生找到一个特殊的句式表达:“没有……也没有……有的就是……”,即第三自然段的“这里春红已谢,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围蝶阵。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盛开的藤萝”。说明紫藤萝盛开的时节是万花凋谢的时候,没有了赏花的人潮,但并未影响紫藤花的盛开。紧接着作者便写到“花朵儿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好不活泼热闹”。由此让读者联想到,它们的活泼热闹不是为了展示给人们看,它们不是为了别人而开放,它们的生命是为自己而绽放,它们活得自我,活在自在!
在解读文本时,反复出现的词语也是我们在做文本解读时特别要关注的词语。在前六个自然段写眼前的紫藤萝时,有一个最容易被读者和学生忽视的词语,它却反复出现,那便是“在”。具体的句子是“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在和阳光挑逗”“我在开花!”“它们在笑”“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在”是现在、正在,强调此时此刻,不管过去未来,抓住时机盛开,盛开,给人带来一种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并且这生命力正处于最饱满和巅峰状态。这表明了紫藤萝花活在此时此刻,再一次印证它的生命状态是自我的,是纯粹的。
三、宗璞笔下的“紫藤萝”的生命状态折射着人的生命状态
这是一篇抒情散文,荣教授写到“散文写作,是作家把内心蕴积、触发的真情寄托在语言文字的过程中,而散文解读就是这一写作过程的逆向运作”,那么散文的文本解读的最终目标一定是品读作者的情思。而《紫藤萝瀑布》这篇文章,作者全篇大笔墨描写的“紫藤萝”是我们品味作者情感最好的凭借。
在前六个自然段中,在对紫藤萝极盛的描写中,我们读到的是作者内心的喜悦和对紫藤萝的喜爱,以及对生命力的讴歌与赞美。如“它们在笑”“它们嚷嚷”,哪里只是紫藤萝花在笑、在嚷嚷,在看花的作者也在笑,她的心也在嚷嚷。正如作者所说“别的一切暂时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宁静和生的喜悦”。但,文中不只有一处紫藤萝,除了这一处对眼前的紫藤萝的描写之外,作者还在第8段提到了记忆中的紫藤萝。“依傍”一词,回归到了藤萝的传统审美内涵。它缺乏独立性,柔弱可怜。与下文中的“稀落”“伶仃”“察言观色,试探什么”形成呼应。此时对紫藤萝的描写的量词是“一穗”“一串”,与前文的“一片”“一条”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时的紫藤萝呈现出的是衰微的生命力。这样的形象正与宗璞及其家人在文革时期的遭遇对应。而处于那个特殊阶段的宗璞的生命状态也是迷茫的,如文章所说“压在我心上的关于生死的疑惑,关于疾病的痛楚”。写到这里,我们发现,宗璞笔下的紫藤萝投射了她内心独特的主观感受,同时这种主观感受又受到所见景物——紫藤萝的影响。可以说,不同生命状态的紫藤萝正象征着不同生命状态的宗璞,物和“我”在这里达到了合一的境界。也就是说,读透彻了物,才能读懂“我”。
荣教授在《语文文本解读实用教程》中着重提到:进行文本解读时不能忽视“语境的还原”。而其中一点就是要利用文本所涉及的时代背景和作者生平遭遇进行解读。《紫藤萝瀑布》的作者宗璞,是中国著名的哲学家冯友兰之女,从小受到良好的哲学和文学的浸润。同时,宗璞是一个极具人本主义精神的女性知识分子,她的小说和散文,都在极力肯定人的存在价值,关注人类生存的使命。而这篇文章,是宗璞在1982年5月写的,她当时还未完全从文革中的伤痛中走出,加之当时年富力强的小弟身患绝症,作者对于个人的生命价值处于一种思考和疑惑的状态。在这样的特定情境之下,她遇见了紫藤萝,她把自己对生命的思考投射到了紫藤萝上,同时又从紫藤萝上汲取了力量。宗璞曾说过:“人若能时时亲近大自然,会较容易记住自己的本色。”景物与人在特定情境下的相互作用,最终使得这篇文章中的紫藤萝意象,有了区别于之前的万千藤萝意象的独特的审美内涵。
其实不只这篇《紫藤萝瀑布》,宗璞的另外几篇写景状物的散文,如《丁香结》《好一朵木槿花》,都有相似的地方。丁香结的传统文化内涵是哀怨的象征,在《丁香结》中丁香结不仅凝聚着愁绪,还带给了作者生命的思考,承载着作者一份洒脱豁然的生命态度;木槿花在传统文化中代表的审美内涵是脆弱而凄凉的,但在宗璞的《好一朵木槿花》中却凝聚着一份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作者笔下的物象都烙印上了作者强烈的主观感受,作者用自己的审美想象对实际物象进行了变异和改造,使之有了独特而丰富的审美内涵。而这样被改造和异化的物象,正是我们走向宗璞的散文文本深处的有效抓手。
当然,作为语文老师,进行真、细、精的文本解读仅仅是一个开始,之后如何在此基础之上进行教学设计,又是接下来我应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