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朦朦胧胧的雾气，秦淮河畔的景物变得不真切起来。我的目光追寻着他，我看他在南京的大好春光里怡然自得。我竟不知道该让他往何处去。
同样的家道中落，同样的挥霍钱财，同样的不通俗务，他应该如我一般同样的潦倒落魄。我没想到他会断然地卖掉房产，到这里开始他更逍遥自在的生活。即使是从安庆返回南京的路上没有盘缠，窘迫至极，他也只是当作笑话讲给妻子听。我其实该想到的，他行事，总是与旁人格外不同。
我让世故的杜慎卿谈论同为世家子弟的杜少卿：是个呆子，别人一诉苦他就倾囊相助，简直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杜少卿施施然走来，定定地看着我，平静地说：我晓得的，他们不一定急需救济，我也并非不知道这些人的品行，我清楚做这些事的后果，只是我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钱财也好，官衔也罢。
我让季苇萧撺掇他纳妾。杜少卿抬出了晏子的话：“今虽老而丑，我固及见其姣且好也。”他竟觉着纳妾一事有违人伦，思想不可谓不超前。我看他端着一只赤金杯子斟着酒，喝得兴致高了，携了老妻的手，大笑着，在清凉山岗上走了一里多路。我听见周遭人的窃窃私语，说他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夫妇同游，如何如何不成体统招人耻笑。
我又看着他对着那一角举荐文书端详，去当了金杯，行船前往安庆拜访李大人。我听到他说自己才疏学浅，麋鹿之性又体弱多病，恐怕难以担当。我还看到他装作暴病的模样，见着知县了，叫人搀扶着毫不顾忌地顺势一拜，时不时咳嗽着长跪不起，气若游丝地请辞。得到做官一事作罢的消息，他欢喜得紧，当真是天真疏懒之人。
杜少卿去浙江寻虞博士了，我合上书，叹息一声：不知最后杜少卿命运如何？“人若德行好，就不愁没有饭吃，没有路走。” 我想起娄老伯说的话。杜少卿是秦淮河畔来去自由的清风，世俗名利囿不住他的。他这缕风，也能穿透纸张，轻轻拂去浊世之尘吧。杜少卿，大抵是遇见知己，相互扶持，乐得逍遥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