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石榴时节——八月,在春去夏来之后终于来到了,伴随着欢声笑语,也伴随若我温馨而怅然的成长。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我的童年,是在海边小镇石岛和姥姥一起度过的。那里的家,是一处连院子的平房,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榴树:一大一小。大石榴树早己是这里的长住居民,正是枝繁叶茂之时,年年硕果累累。小石榴树刚刚栽上,比我高不了多少。在无忧无虑中,我和小石榴树一起成长。
五月,石榴花开了,在油绿的叶丛中,明艳照眼。姥姥年事己高,这时却格外忙碌,除草捉虫,忙得不亦乐乎。不懂事的我奇怪地问她这是干什么,她总是兴高采烈地说:“等以后结石榴给我的小孙女吃呀!”她还常常特意为小树培土、剪枝,比对大树更为精心。欢笑,不断地从小院里飘出。我望着姥姥,觉得她红润的脸、和蔼的笑容就如石榴花般灿烂。
八月,石榴红了,我们祖孙俩的快乐时光也来到了。姥姥抱着我,摘下一个又一个大石榴,细心地剥开,放进我嘴里。石榴果粒那样晶莹剔透、光亮如冰,轻轻一抿,就是满口清甜的汁水。大树年年都这样慷慨地捧出自己的甜美果实。小树呢,却只见开花,不见结果;每次,我都翘起脚尖,着急地扒拉着小树的枝叶:“姥姥,小石榴树怎么还不结果呢?”“别急,别急!它长高了个,攒够了力,总会结果的。”姥姥总是笑眯眯地看若我:“就像我的小孙女,总有一天会长大飞走的。”
那时的日子是缓慢而悠长的,遵循几千年不变的速度在小镇里流过。一天天又一年年,我慢慢地和小石榴树一起,越长越高。
时间之河突起波斓。我十岁时,在盛夏随父母工作的调动来到了青岛。我当时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随手拿起行李时,我着到了姥姥从大树上摘下的几个青涩的小石榴。季节未到,它们就这样不情愿地早早离别了枝头。面对故乡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心中一震,热泪夺眶而出。那一刻,年少的我模模糊糊地懂得了分离,与亲人的分离,与故乡的分离,与童年的别离。
成长有时是一个过程,有时却只是一个瞬间,就像这突然的别离。
城市的时间是无止息的急流,冲刷一切而又裹挟一切。这里的成长迅速而又突兀,像春天不断萌发的枝条。几年岁月汹涌而过,自以为已经长大的我早己将一些往事封存箱底,石榴的火红也慢慢在我梦里变淡,变淡。
时间或许能改变世界,却永远无法磨灭一些东西。今年仲秋,我旧地重游,回到了故乡。我来时石榴季节己过,只有绿叶成阴,而没有果满枝头。走进黑漆剥落的院门,走过依然绿着却更为苍老的大石榴树,走过早己枝繁叶茂的小石榴树,走过一切时光的痕迹,我又见到了外婆。她依然那样爽朗,那样神采飞扬,只是在不经意间,我发现她脸上又新添了许多道如树上霜痕般的皱纹。
“我的小孙女终于长成大姑娘了,想不想姥姥?想不想吃石榴?”姥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高兴拐连皱纹都舒展开了。可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转身离去。怎么回事?我正在疑惑,却见姥姥变戏法似的手里捧着两个有些干瘪的大石榴,走了过来——“这是小石榴树结的大石榴。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留了这两个。”
我心中又是一震,心底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角落悄然洞开,眼泪无声落下。石榴虽然不再娇嫩鲜红,但它们却是小石榴树长大的见证,也是姥姥对子孙爱的结晶。
小石榴树长大了,我也真的长大了吗?
“怎么了,孩子?”“没什么,没什么。”我用颤抖的手剥去石榴干燥清香且己脱尽青涩的外皮,拿出晶光透亮的石榴果粒,递到姥姥的嘴边——
“姥姥,您吃!”
在姥姥幸福的微笑里,我忽然明白,学会了结果的小石榴树,才是真正长大了的石榴树,懂得了感恩的孩子,才是真正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