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而飞

    “怒而飞”!

    我读《庄子》，茫然不知其所云。有的朋友视我为庄子的信徒，那是大误会。对于庄子的玄言妙理，弄不懂就算，我并无甚懊丧。但我也摘取了庄子书上的三个字—

    “怒而飞”!

    似乎这三个字已经很够我满足的了。比如游黄山，我只从天都峰下折得一朵野花而归。青云直上的天都峰于我何有?一朵野花，或可用来作为治病的药材，而某些庞然大物，如天都峰者，于人未必有多少实惠。

    “怒”，在庄子的这句话里，应是奋发的意思吧，如草木之争萌而出;如风雷之奔腾而作。我这里取其本义，“怒”，就是“怒”，愤怒、恼怒、羞怒，勃然大怒，赫然展怒……

    你怎么不怒呢?我的孩子，一怒之下—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的两个孩子，幼时贪玩，学业不佳。每我批评他们，口吻严厉，甚至带有嘲署，我指望他们感到刺痛，转而为怒。“怒”，在我这里指的是勇敢接受外界的刺激。一切善意的、恶意的、有意的、无意的，都接受下来，为我所有、所用，使之成为自己前进的动力资源。这实际上是自己怒自己—怒自己的不争，从而振作自己，抖擞自己，站起来，争!

    “怒”，是自信的表现。敢于怒者，不怨天，不尤人，敢于自己审视自己，自己质询自己，敢于“自负”—“自负”者，应是不惜以身谢天下之谓，从而自己拯救自己!

    所谓不怨天，不尤人，即不“迁怒”。始终将“怒”，导入一条正确的线路，而不受种种噪音，种种惯力的干扰。“怒”亦有道’，“怒而飞”，飞往哪里?—

    向上!向上!向上!

    跟自己的惰性作斗争!跟自己的积习作斗争里跟自己的浅陋作斗争!跟自己的沉沦作斗争!……“怒”，在这里，完全为着达到自我完善之目的。

    勿为“怒”而“怒”。“怒”必落实为社会效益。“横眉冷对干夫指”之“怒”，必期以“俯首甘为孺子牛”之效。作为“怒”者的自我，由此而臻于完善，获得心的平衡和安定，无障无碍，四大皆空。这是真正的自我解放—自己解放自己，

    当两个孩子还幼小的时候，我曾向他们多次说到“怒而飞”，大体就是这番意思。现在他们大了，在父母眼中，总归还是孩子，因而重向他们说一遍，他们还会记起往时我说这些话的情貌口吻吧!这些话，被我说老了，成了我的“老话”。我自己也在重复着这些“老话”中，变老，而思想如枯黄的秋叶纷纷坠入故纸堆里。呜呼!我意然忘记我该有所“怒”了!语云:“人是一口气。”“怒”，对年轻人是不可缺少的新鲜空气，而对深于岁月者则是行之有效的强健身心的“气功”。让我也练练气功吧!让我“怒”，从“怒”中获得我另一个轮回的生命，另一个轮回的时空。“怒而飞”—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