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嶂螂。英文名叫IPIS。据说有一支人类的演唱组就叫这个名儿。嘿,虽说挺荣幸,可我们还在考虑要不要追究他们侵犯姓名权的责任呢!我在人类的字典里被这样形容:“昆虫,体扁平,黑褐色,能发出臭味。常咬坏衣物。并能传染伤寒、霍乱等疾病,是害虫。”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这样看我。我干吗要长得五大三粗、圆滚滚肥溜溜?长得扁平,进出狭缝不就方便了吗?至于黑点,那可是国际流行色!我身上的气味备受母嶂螂的骚扰,你们说那是臭味—真让我伤心。说我带传染病?真是笑话。谨代表本嶂螂向你们人类提出严正抗议:我不是坏蟑螂!照你们的话说:我是一只成熟的现代蜂螂。
我住在一户人家的厨房里。白天,我和同伴们潜伏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谨慎地活动,基本上不出远门。晚上,到了人们最松懈、最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时候,我们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干活。这活儿可一点也不轻松。首先得填饱肚子。通常我先去垃圾桶那儿转悠一会儿,这家女主人有洁癖,从不让垃圾袋过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点漏网之屑。还有一块风水宝地,就是洗碗槽的下水口。每当我想去那补充点儿油水,别的兄弟总是不幸地想到了一块儿。于是一场激烈的厮杀开始了。不过,我是一只聪明的蜂螂,我懂得“坐山观虎斗”的好处,那就是—等
参加战斗的先驱者们都倒下时,我可以从容不迫地钻进下水管大吃一顿。你们人类有个毛病—太自大。你们总以为自己最厉害、最伟大,是世界的主宰。你们以为我们愚盘、卑贱、肮脏;你们认为我们的生命微不足道;你们万众一心地痛恨我们。女人一见到我们就变为花腔女高音并晕倒;男人立马气势汹汹脱下拖鞋皮鞋大棉鞋把我们拍成嶂螂饼,并暗自庆幸有此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可你们低估了我们。我们蜂螂是最具生命韧性的家族。尽管我们不得不在主人突然打开日光灯的一刹那四散逃命,不得不在你们喷“雷达”时戴防毒面具,不得不总演反派丑角,但我们仍然活到了今天,不仅面向21世纪,而且活得挺自在。
这户人家可能很有钱。房子格局是现今流行的“大厅大卫”。客厅的确是大。最重要的是,客厅的中央摆着一台48英寸的超级电视机。电视真是个好东西。我认为你们人类发明的玩意儿中没一个赶得上它。男主人爱看枪战片,我和琪琪常在他放电视时溜到客厅去看一会儿。乖乖!那个惊天动地!噢地一下,一颗子弹从你头上飞过去;轰地一声,一个人被炸开了花。那时整个房间被剧烈闪烁的光线占据,男主人和女主人坐在真皮沙发里,脸上也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他们不说一句话。我和琪琪也不说。我们都被这刺激感官的东西吸引着。我也挺爱看这些动作片,真刺激我那小小的心脏。它让我觉得,
我这只蜂螂有朝一日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噢,差点忘了介绍,琪琪是我的女朋友,不久后成了我的老婆,当然还是会换的。咱们蜂螂不实行你们的“一夫一妻制”。换起老婆来可比你们打架赔钱的离婚方便多啦!
这家人有一个男孩,大概十五六岁吧。他长得挺高,挺瘦。有一张苍白的脸,不像他爸似的油光满面。人也文雅,脚步也轻。走过地板时不会引发地震。他戴着一副眼镜,背微微拘着,颇像个小知识分子,至于是否属实我们还未调查过。我和伙伴们对他很感兴趣。每天夜里,他总
在一盏四十瓦的台灯下做功课,我们则在床角悄悄注视他的背影。有一次好险,他猛一回头,我没来得及躲开,让他瞧见了半个仓促的身体,可他居然没什么反应。我们便隐隐觉得可以和他作朋友;胆子也大起来。他和他父母也不大说话。我们常听见他妈每天夜里来送茶端水,还有不少美味呐!而他似乎不太乐意,不耐烦地推开他妈妈的手。
有时我挺可怜人类。因为看得出,他们并不快乐。这家里,无论是谁,总是一脸萎靡不振的表情,我看着那男孩每天神志不清地上床睡觉时,心底就涌出无限的同情。我们蜂螂活着虽然危机重重,但我们精力旺盛,每天不睡十六个小时绝不罢休。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不像你们,连自己干吗这么累也没整明白。
不久,我那紧张平稳的生活起了些变化。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离婚了。官司打了半年(在这之前,我们还饱受了盘林叉雨的刺激)。男主人再也没回来过,女主人身上再也没有让我们警觉的香水味,那半年成为我们家族发展的黄金时代,由原来的十八口猛增至一百八十。我们猖撅地在砧板上走来走去,公然与老鼠们抢食一只饼,在衣橱里狠狠磨着牙。垃圾捅里食物过剩,水斗那儿再也没有战争了。我们变得脑满肠肥、行动迟钝。仅有的IQ降至O。要是这时人类再来对付我们,我们必然屁滚尿流、溃不成军。我开始觉察到了危机,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是一只时代蜂螂,我不能这么庸庸碌碌地活着,我要去寻找枪战片里的那种刺激。
于是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告别了哭得一塌糊涂的琪琪,在一个黄昏,离开了我居住长达一年零两个月的家。走之前,我又看见了我的小主人,还是一个微询的、沉默的背影。
嘿!朋友,你家住哪儿?说不定,明天我就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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