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的德国动物画家鲁斯以善画羊著称。他的画栩栩如生地描绘出山羊、绵羊在各种情况中现出的各种姿态。歌德曾经这样称赞过他的画:“我每逢看到这类动物,总感到有些害怕。看到他们那种局促、呆笨、张着口象在作梦的样子,我不免同情共鸣,害怕自己也变成一只羊,并且深信画家自己也变成过羊。鲁斯仿佛渗透到这些动物的灵魂里去,分享它们的思想和情感了,所以能使它们的精神性格透过外表皮毛而逼真地显露出来,这无论如何都会使人惊叹的。”
歌德的这段话道出了一条重要的艺术创作经验:只有进入所描绘的对象的精神世界,一个艺术家才能将笔下的对象写活。这条经验当然也适应于文学创作。一个作家要刻划出个性鲜明,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他也要象一个好演员一样,进入角色,使自己也仿佛变成所要描写的角色。不同的是一个演员一次只演一个角色,而一位作家写一部或一篇小说,却要演几个甚至几十个不同的角色。
清代戏曲家李渔在《闲情偶记》里曾谈到这种创作的愉诀:“我欲做官,皿顷刻之间便臻荣贵;我欲致仕,则转盼之际又入山林,我欲作人间才子,即为杜甫、李白之后身,我欲娶绝代佳人,即作王婿、西施之元配,我欲成仙作福,则西天蓬岛,即在砚池笔架之前,我欲尽孝输忠,则君治亲年,可跻尧、舜、彭筏之上。”他根据自己的这一创作经验指出:“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梦往神游,何谓设身处地。无论立心端正者,我当设身处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当舍经从权,暂为邪辟之思。”这就是说,一个作者要刻划人物,首先就必须进入人物的精神境界,即“梦往神游”,象鲁斯画羊一样,让自己的灵魂仿佛渗透到这些人物的灵魂里去,分享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只有这样,才能从人物独特的精神境界出发,“设身处地”地、即真实地描绘出这个人物所应具有的言谈举止和心理状态,才能准确地、生动地表现出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而不致于凭空捏造、主观想象地将作者本人的思想性格来代替所描绘的人物的思想性格。
有成就的作家写作时,总是精神专注地进入人物的精神境界而“梦往神游”。许钦文回忆,有一天他去砖塔胡同看鲁迅先生,一进门,和鲁迅住在同一院子里的一个女孩子就对他说:“昨天晚上,大先生家里好象有客人,半夜了,还在高声谈话呢!”到了鲁迅的房间里,鲁迅给他看了《幸福的家庭》的原稿,他才明白,所谓高声谈话,原是鲁迅先生在独自朗诵这篇小说稿,并非真有客人讲话。在文学史上,这种描绘人物时深入进入角色的佳话决非个别罕见现象 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在写作小说《父与子》的过程中,用了两年的时间替主人公巴扎洛夫写日记。他曾对人说:“巴扎洛夫这个人折磨我到了极点,就是当我坐下来用餐时,他也往往在我面前出现。我在和人谈话时也想:要是我的巴扎洛夫在,他会讲些什么呢?因此,我有一个大笔记簿,记录着我所想象的巴扎洛夫的谈话。
法国作家福楼拜谈过,他在描写包法利夫人自杀时,仿佛自己也尝到了砒霜的味道。由于这些伟大作家能深入这些人物的精神世界,因而“设身处地”地描绘出这些人物所会具有的言行和心理,将小说中的世界当作处在自己周围的真实境界来描写,出神入化,所以他们笔下的人物也就能个性鲜明,能给人以浮雕般的感觉,跃然纸上,使我们读者仿佛可以抚摩到这些人物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