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在操场上找到我，对我说：“你应该找一个她也能喜欢你的。”我说：“谢谢您，反正没有下次了。”
下午我们班有一项劳动任务是打扫美术教室，班主任让我带几个人去，我说我一个人干就行了，我从心里深深谢谢班主任的理解。
我把上衣脱下来扎在腰上，把所有的坏桌椅都从三楼的美术教室搬到一楼的修理室，再把换来的新桌椅从一楼的修理室搬到三楼的美术教室，并且要来新螺钉，给所有缺螺钉的桌椅都安。七新螺钉，最后让扫帚、番箕、水桶、拖布轮番过手，连玻璃都擦了一遍。我全身都是汗，却没有一点疲劳的感觉。
美术老师又让我打扫美术活动室，并问我怎么一个人来干，要不要叫人帮忙。她还不知道我的事，但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校。事情要么不发生，发生了就挽不回，它的导火索在瑞儿的父母，但根源却是在我，尽管为了消除它给瑞儿带来的苦痛，我愿意做包括死亡在内的任何什么事，但它已是绝对的无可挽回，最多只能减轻一些，它的痕迹只能由时间来慢慢的抹去。
我说没问题，行。我知道，美术活动室是瑞儿她们上美术课用的地方。
美术老师笑了，说我：“咬着后槽牙说行。”
我也笑了，我说：“我没长后槽牙。”
我们二十来人，在美术教室和美术活动室嘻嘻哈哈地干活，我想我那时的状态是有点旁若无人了。我想我们的课活变成了干活，小眉却和文科班的女生还有男生在操场上玩。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想像平时的课活一样，找个小眉注意不到的角落，站在那儿看看她。
我们劳动周其实就是白给学校干活，具体内容也没有统筹安排，一个领导一个政策，甚至美术老师这种不是领导的也乱造政策，我们就得听着。
美术教室旁边还有一间锁着的空教室，我无意间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那教室，空荡得使人心悸，有尘土在无风的空间中作着亘古不变的舞蹈，时空流逝，只有它们永恒。离门最远的那面墙脚下，竖放着好几个灰蒙蒙的镜框，我看过去，如同望过浩渺无垠的时空，望过三生之前，……那该是我们上高一时，学校举办美展的学生作品……不!我的心忽然刺痛。我曾以为我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的那幅画……窗下的一隅，那被别的画挡住一些的镜框里嵌着的，分明就是小眉的作品—《戏蝶》。印象中，那是幅工笔的国画，颜色并不很调和，却分外地触动人，一片青绿草地，衬着一对毛茸茸的黑白花小猫，那被挡住的地方，就该是一双被小猫追逐戏耍的美丽的蝴蝶。
蝴蝶是冷漠的，每天都展示着她傲视红尘的翩翩姿容，把世界引领在梦与现实之间徘徊。
蝴蝶是脆弱的，不过一年的生命中充满了艰难险阻，凄风苦雨，任何一个微小的力量都可能碾碎她云霞般灿烂的翅膀。
蝴蝶是无辜的。在心底她也爱春天，爱万物，爱那青绿草地上她不认识的叫做小猫的小茸团，但她不该被小猫戏弄。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想我大概在那里站了很久，因为我回过头时美术老师正愣愣地看着我。我说老师我承认我干累了，我去给你找别人来干，说完我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从家来，一路疯狂地顶着雨骑着车子，正好在住校生的晚自习铃打响时到了学校。趁着夜色的掩护，我猴子一样悄悄越过了围墙，摸进了教学楼中：
这个地区开春时少有的大雨已经淋透了我的全身，起到了良好的镇定效果，我站在放有瑞)L那幅画的教室门前，一会儿，深深地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
不一会儿我就做成了一件我以前从没做过的事，随后我几乎是凭直觉走到了瑞儿那幅画跟前，俯下身去，用指尖抚摸着玻璃凉凉的表面。
原来我曾粗暴地紧握瑞儿的右手，还可以做出如此温柔而伤感的动作，黑暗中我又一次泪流满面，甚至忘记了一切。
我拿着瑞儿的画，正准备悄悄离开时，灯亮了。
是负责学校晚自习纪律的政教主任。
“肖泰?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含糊地回答，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窗户。
“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政教主任严厉地说。
“绝不可以。”我一字一字，低沉地说。这时我看到了身后的窗，我冲教导主任温和地笑了笑，像应该求得原谅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把瑞儿的画紧贴在胸前。决然地回身向窗外跳去，耳边有风声倏地掠过，我感觉窗外的黑暗和我溶在了一起，使我失重。
我惊醒了，觉得很累，喝了些水，看看表。知道还能再睡一会儿。
睡着前我听到窗外亦真亦幻的雨声，我想我大概是长个儿呢。
第二天，我却在那间教室的窗下，看到了玻璃的碎片，和湿透的几片残纸，那面还有未化尽的青绿色。
昨夜是下过雨了，小眉正绕过一洼积水，轻轻踩着潮润的地面，向教学楼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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