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住的大杂院几年前就被拆除了,那个院子是我童年的欢乐所在。然而无论秋天掉下酸溜溜枣儿的大树,夏末缀满沉甸甸葡萄的藤条架,还是坐在大树旁躺椅上哼着京剧的邻家大叔,葡萄架下跳房子的小伙伴们,都仿佛在“轰、轰”的拆房的声音中淡去了,如同一滴落在水里的墨汁,渐渐地溶化、沉淀,沉淀在我记忆的深处。惟一不忘记忆的,是多少个日子里奶奶唱给我的童谣,它久久地萦绕心头,愈发清晰起来—
“下雨啦,天晴啦,终要飞回家……”
在这首童谣的伴随下,我静静地度过了七彩童年,童年之所以是七彩的,那是因为它充满了爱,充满了奶奶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关怀。我是个非常幸福的孩子。
后来,这首童谣便不再唱起。奶奶,更加苍老;而我,已经长大,像童谣中的小蜻蜓,渴望离开池塘,飞向蓝蓝的天空。
大杂院拆除了建起一座高高的塔楼,奶奶就住在那上面。她在阳台上种满了花儿、草儿,像在大杂院一样。当然,都是微型的。枣树和葡萄树是不会再看到了。我喜欢和奶奶坐在这里,我们又俨然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吟唱童谣的年代,细细品味着尘封岁月的味道。
奶奶的眼睛失明了,在我考上高中那年。她依然每天摸索着给阳台上的花儿、草儿浇水,尽管她再也看不到花儿、草儿美丽的颜色.我明白,奶奶在努力地挽留着什么。
她喜欢静静地坐在充满花香的阳台,有时整整一天,嘴角久久挂着微笑。也许奶奶又想想了大杂院,想起掉下枣儿的大树,想起缀满葡萄的藤架了吧?也许她在等待子女们的到来,大家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地,挨在一起吃饭;也许,她在思念那个给予了全部的爱的孙女,想象她现在的样子;也许,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枣儿落了的季节的傍晚,指着漫天飞舞的红蜻蜓,给孙女唱那段美丽的童谣……
那次,我去看望奶奶。“妈,您是怎么回事呀!”阳台上传出了母亲的声音。我走过去,刹那,呆住了!那是怎样的一幕呀!地下聚集了一堆核桃皮,旁边的盘子里推满了零零碎碎的核桃仁,突然明白,奶奶是为了最喜欢吃核桃的我!她手里攘着一把小锤子。布满皱纹的手又红又肿,满是细小的口子。无法想象,一位看不见任何光亮的老人。如何在黑暗中叩开坚硬的核桃;又有多少次,锤子敲击在她的手上。这一敲一击中,又融人了老人多少爱呀!我说不出任何话语,伏在奶奶的膝头哭泣。
在枣花吹落的季节,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能够陪她度过弥留之际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奶奶去世后的第三天,母亲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红布小包裹,打开,那是奶奶生前一直戴着的金耳环!“你奶奶弥留之际,手里紧紧握着它,呼唤你的名字,要给你戴,说你戴上一定很好看,可谁知……”母亲泣不成声。我虔诚地颇抖着,如同被授予无比神圣的宝物般捧过了奶奶留给我的金耳环,紧紧地贴在脸上,试图寻找奶奶的体温,然而,冰冷极了。
一场暴雨过后,天空上飞舞着红蜻蜓。我戴着奶奶的金耳环,伫立在开满花儿的阳台,一遍遍地重唱着—
“雨停了,天晴了—
“小蜻蜓—
“终要—
“飞回家—”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奶奶,您听见了吗?我放飞一只小蜻蜓,希望它飞到您那里,带来您平安、快乐的讯息,您给孙女唱过的童谣和您深厚无私的爱会永远铭记在孙女心中。
小蜻蜓长大了,喜欢在蓝蓝的天空飞翔,然而她始终惦念着池塘。风雨过后,阳光重新普照大地的时候,她,终归会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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