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风掠过芦花渡,月亮升起来了——血红色的。就在这血色黄昏中,芦五爷在病榻上喃喃自语道,等待死神的降临。
几十年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晓得马家奶奶出嫁是他从邻村摇船接来的:年轻的俏姐又是他送走的。只晓得进城坐这老汉的船,末了往那枣树皮般粗糙的手中递几枚硬币或毛票,然后,看着他日渐苍老的身影默无声息地把船摇进百里苇塘。镇上这一带的人,见了他大多都要恭敬地喊一声:五爷爷。
今天,这个把一生交给了老河和船简的人,终于躺倒了。镇上很多人都挤在他的门前,泣不成声。
晃悠悠地,红月亮爬上了五爷的篱窗,他轻声唤了句:“凤子爸,来头前。”凤子爸应着坐在了床沿上。五爷的嘴一阵抖动,浑浊的泪在月色下变成了血色:“凤子爸,俺要走了,可……可五爷爷总觉着对不住你呵……”他硬咽了,老泪顺着脸上岁月犁出的沟壑簌簌滑落下来。是啊,谁也弃不了那年夏天那个雨夜,风子发高烧,嘴里说着胡话,芦五爷冒险在这条老河暴涨的潮中出了船。可水太急了,尽管芦五爷拼着命地划,凤子还是在去医院的半中腰死在了五爷的船上。打那儿,埋凤子的A地常在深夜飘出凄婉排侧的呜咽声。
五爷老多了。
一阵夜风带着血色拂过,芦五爷又睁开了深陷的眼睛,伸出手指了指我。我连忙走到他床头,握住了那双粗糙的大手。他喘了口气颤颤地说:“那城里的架子车好大啊,五爷爷的小船渡不动它···娃,你给咱芦花渡好好学,将来上了城里的大学堂来给五爷爷烧张纸,报个信儿……”
我哭了,“五爷您别那么想呀,谁吃五谷杂粮能不闹个病?我还要坐您的船上学……您看,凤子家买了蜂蜜,马家奶奶烙了甜奶饼,俏姐从城里头捎回了‘三五’烟,您老一辈子嘎那辣嘴的白玉烟锅子,病好了就可以抽盒子烟……”全屋的人都悄悄地抽泣起来。五爷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冲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阵沉重的喘息,他猛然眼睛睁得老大:“村长,头前来。俺···俺快走啦,把床下那箱子拿出来。”村长抱出了三个已经掉光了漆的木箱,芦五爷颤巍巍地打开了箱盖,里面满满的硬币和毛票——他一生风雨里的积蓄!“村长,咱修桥吧。也买那架子车。这老河是俺渡来的,这芦花村也是俺渡来的,可这桥俺怕是渡不了啦……记着,咱……咱修桥吧。”
月亮爬上了桑树,血一般的颜色悄悄褪去了。
又一个清晨,太阳披着冰箱阴郁地挂在夭边,那满天的白芦花在沿河两岸飞着,纷纷扬扬象下着大雪。一具红得晃眼的棺材抬出了芦花渡。凤子爸紧跟在最前头,鼓着腮,含着泪,四支哦呐呜哩呜哩哇哇拼了命地吹。绕过几道滩,那红棺材渐渐在白茫茫一片摇曳着的苇子林里隐没了。只有凤子爸的喷呐声还在芦花被深处回荡。
从此,芦花渡没了摆渡的。一场山雨,五爷那深苇塘子里的小小坟头也给冲没了。
又一个血色黄昏,老河上的桥建成了,好高大啊。凤子爸声音嘶哑地说:“这桥是五爷爷用船渡来的,是五爷!”一阵风,满天被夕阳染成血红的芦花卷向桥头,那儿立了块小碑,上面是用红漆写的字:芦公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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