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各家都敞开了房门,炒扁豆、烧茄子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楼道。人们边准备晚饭,边谈论着最新消息。大概每天国内外大大小小新闻都汇集到这狭窄的楼道里了。
这时,我看见黄阿姨急匆匆地走进来。她满脸是汗,头发湿漉漉的,不等人们开口,便喘着气说:“小晨上午到学校去看考分,到现在还没回来。”话音未落,正在做饭的人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围拢过来。
“黄嫂,别急,大家一块儿找。”说话的是我们单元的“女博士”、二中教数学的周老师。于是,陈大妈的儿子大陆推起了自行车,周老师解下了围裙,刚下班的李敏姐也放下了擦脸巾……人们都跟着黄阿姨出了楼门。我焦急地望着黄阿姨弱小的背影,觉得她仿佛突然显得又瘦又老了。
小晨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黄阿姨一个人拉扯起三个孩子。每当我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心里总不是滋味。
楼道里一时清静了许多。杨阿姨扭着胖胖的身子走出来。她无事不晓,人们叫她“万事通”。她理着一头“羊毛卷”说:“考了三年还没考上,怎么见人哟!”
“又是怪话里”我没好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突然,一股焦味钻进我的鼻孔。“哎哟!”我大叫了一声,冲进厨房,发现是周老师烧的米饭糊了。
晚饭后,当人们在树荫下乘凉的时候,满头是汗的周老师把小晨找回来了。人们从她那低垂的头看出,她又落榜了。周老师把小晨领进屋,自己顾不上擦汗水却为她打来了洗脸水。陈大妈和李敏姐都端来了自己家做的饭菜,我也回去拿了一盘小展爱吃的妙土豆丝。杨阿姨也来了,她这回可没有说怪话,而是默默地在一边站着。人们看着小晨含泪吃下这顿。百家饭”。此时我想,这不只是一家家的饭菜,而是一顺颗心啊!
第二天傍晚,诱人的香气照例从各家的厨房里飘散出来,而人们却不再评东论西,大家都惦着落榜的姑娘。小晨坐在门边默默地摘着扁豆。她摘得飞快,一刻不停,而她的头却始终低垂着。谁也不敢多劝一句,唯恐嘟一句话不小心刺痛她的自尊心。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这时,我看到徐伯伯夹着公文包大步走进单元,笑呵呵地同大家打招呼。他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快六十岁了,还是精神矍烁,仿佛他根本不曾患有严重的胃病,仿佛他那条假腿跟真的一样灵活。徐伯伯是单元里最受尊敬的人,这不仅因为他是一个“活榜样”,而且因为他是一位出色的思想家。
徐伯伯微笑着在小晨身边坐下来,边帮她摘扁豆边开了腔:“小晨,想什么呢?”小晨依旧低着头,低声说:“徐伯伯,我真不幸,我没希望了。”她的手忽然停住,待在半空中。
“哎,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说没希望呢!”
“是啊,往后路还长着呢!”
“想开点。”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开了。
大陆边削冬瓜边说:“干脆别考了,我在厂里给你找个临时工。”
徐伯伯爽朗地笑着说:“做工人是光荣的,进大学学知识同样是光荣的。小晨有希望进大学,她今年的成绩提高了三十分,这就是希望所在。人总是要遇到困难。比如我,年轻时参军,半条腿扔到战场上了。建国后让我这个大老粗搞报纸,怎么办?只有学竺那时候真难啊旦小晨,你现在也一样,今年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明年再来……”
徐伯伯的话,伴着锅碗瓤盆的交响曲,传到小晨心里,传到每个人心里。我看见小晨低垂的头渐渐抬起来了,她双眉微蹙,一双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徐伯伯。她笑了,人们都笑了,这是发自心底的真挚的笑。
又是一个饭菜飘香的傍晚,我看到周老师边摘莱边给小晨讲授学习数学的方法。这位正值中年的女教师,因为年年带毕业班,辛苦劳累,头发都花白了,脸上过早地刻上了细细的皱纹。可我觉得她的心永远是年轻的。
“小晨,要有兴趣,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周老师谆谆告诚着小晨。
这时,壮实的大陆兴冲冲地跑进来,扯开大嗓门:“小晨,我给你借了几盘英文磁带,用我的录音机……”
李敏姐擦了擦油渍的手,送来一叠高考复习资料。
这时,我看见杨阿姨偷偷塞给黄阿姨一袋麦乳精,低声说:“身体要紧···”
不知怎的,我的眼睛湿润了。人们送来的,难道仅仅是几盘录音带,一袋麦乳精?不,这是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
在以后那一个个饭菜飘香的傍晚,每当我看到小晨在请周老师解答一道题,或是请徐伯伯讲解一段文章时,我总是在想,是什么使一个一度失望的姑娘,重又振作,是什么使她低垂的头重新抬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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