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今年冬天,我伯父陈玉清从台北归来了,在家住了月余。他那对故土家园炽热的爱和对亲人眷恋的心,时时萦绕在我的脑际。
使我惊诧的是,他一进门,见了我姥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一个五十六岁的人了,竟然象小孩子一般哭哭啼啼,说:“娘,我在大陆上就我弟弟一个亲人,您把我弟弟当成自己的儿子,您就是我的亲娘。”这是咋回事?原来我亲奶奶早亡,后来爸爸和伯父的继母(就是我现在的奶奶)虐待他们。伯父不堪其苦,跟舅舅在青岛解放前夕去了台湾,如今整整四十个年头了。那时我爸爸只有六岁。若千年来,伯父一直内疚,认为没有照顾弟弟,没有尽到当哥哥的责任。伯父给姥姥带来珍贵的礼物——一件轻裘。在台湾因地域有限,兽类少,可谓珍贵之极。
伯父是台北教师会馆会员,高职高薪,生活较优裕。妈妈担心他回来过不惯,千方百计地改善生活,变化饭菜花样。哪知道伯父张口闭口要家乡的小豆腐、玉米饼子、地瓜枣、萝卜白菜汤……说他十六岁出走那天,把家里的一锅小豆脚狼吞虎咽地扒到肚里,感到特别香,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还说,有的台湾人对玉米饼子怎么也想不通,觉得奇怪,下面是烤的,黄澄澄的疙,上面是蒸的,金黄金黄的色,做时怎么双管齐下呢?我想,伯父始终不忘旧情,殊不知,这些饭菜,我们也早就是偶尔吃稀罕了。可这一着,把我们遥远的感情拉近了。
白天,伯父走亲访友,爸爸妈妈去上班。晚饭后,一家人叙旧,吸泣,说得嗓子都发哑了。伯父说,来之前,很多亲朋、邻里、同事托他带信,帮他们打听亲人下落。隔绝了几十年,现在还没有联系上的,大有人在。我们还好,几年前就通信了,而且现在亲人相见,团聚,欢聚一堂。一条海峡,骨肉手足分离,岂止千家万户!
星期日,我和伯父出去散步。沿着团岛和贵州路一侧海滨,伯父原来熟悉的地方现在陌生了。他指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居民楼群,说原是贫民窟,低矮、潮湿、拥挤,便地污水;他指着海水研究所、海水养殖场、林立的烟囱,说原是破烂市,有的是乞丐、饿砰、蚊蝇、瘟疫。我指着沿海浩大的改造工程说,这里不久将出现一座海上公园,团岛一带将成为青岛第二个八大关。这样走着,不觉来到前海栈析。但见长长的廊道,奇特别致,各式各样的亭榭楼阁,汉白玉的墙壁,茶色的玻璃橱窗,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伯父无不赞赏。但他最感兴趣的是捡海滩上那些光滑的小卵石,还挖了一撮沙土,仔细包好。我不解地问:“大伯,这是干什么?”“噢!”伯父若有所思,不胜感慨:“临来,一位八十有八的老太太,叫我捧回一包家乡土。她说‘今生不能回来了’,要求子女在她过世后,骨灰盒底,撒一层;骨灰之上,撒一层…”
“卵石呢?”我的心也沉重。
“啊,落叶归根。以后,我能回来则已,不能回来,这幼时我常玩的卵石就在骨灰盒里伴我了。”
我听后,心里发酸。但酸得舒服,酸得亲切,酸得心儿激动不已。
伯父带来的那件皮大衣,姥姥婉言谢绝,让伯父送给奶奶———她已有了两件,我奶奶却没有,奶奶现正因病住院。伯父和爸爸经常去看望,妈妈夜间陪床。奶奶几次三番说她不对,不好,对不起他们兄弟。说时老泪纵横。
世事沧桑,几十个春秋过去了,我能理解,不管是谁,随着日月星辰推移,什么样的裂痕、伤口都会愈合的。
伯父上飞机那天,爸妈回赠两件皮衣,是给没见面的伯母和姐姐的。我们全家前往送行,都哭成泪人,尽管伯父说三年后再来探亲,但我们觉得相隔遥远啊!
泪水,并非只伴随着忧伤。有时,它渗透着思念与向往。多少人隔海相望,思念亲人!多少人向往祖国统一!“青山隔不住,毕竟东流去。”海峡之中的礁石能阻挡人心所向的滚滚潮水吗?
标签:今年落日冬天眷恋游子浮云陈玉清玉清伯父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