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几次斜风细雨,把窗外的颜色,冲洗得渐淡若无。
一个微雨的黄昏,我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踏进徐悲鸿纪念馆这是一座庭院式建筑。几棵槐树和一丛丛初秋最后的玫瑰,把这座庭院装点得分外质朴和典雅。
我的心轻跳着,但是,这不是初逢故宫雕梁画栋时的喜悦,也不是见到自然博物馆妙趣横生的展品时的兴奋,而是一种游子远归、近乡情怯的淡淡的迷茫。
在馆中,我凝望着那幅悲鸿先生的《箫声》,在无尽的静寂中,像聆听一首美丽的牧歌。整个画面,笼罩在一种幽远静穆的气氛中。
那少女手持长箫,温润的嘴唇轻抿着,眼神是那般哀婉、凄惘,竟不知飘向何处。这定是个月夜,画中虽没有明月高悬,却使我感到一种月夜幽林的绝俗之美。
她的美在神而不在貌,在于心的空灵澄净,而不在于色彩的绚丽,正可谓平淡中见高韵,自然中见至味。
蓦然间,脑子里闪现出两句诗文:
独坐幽整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在馆中昏黄的灯光下,再一凝视,少女的倩影已经清晰地映在了我的心上,我深深地为之感动着—正如悲鸿先生其它许多作品一样。这虽是一幅典型的油画,却勾勒出一种东方特有的宁静、恬适、含蓄的美,具有不同凡响的魅力。在当时一些时髦人士大为推祟欧西文化—从安格尔的典雅到戈雅的飘逸,从特拉克洛崔的壮丽到梵高的癫狂。悲鸿先生却独树一帜,建立自己具有东方特色的风格。
忽然楼板上有轻悄的脚步声。
我的目光由画面移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一件深蓝色的棉袍,一条白色的短围巾,一张轮廓优美、线条十分柔和的脸,弯弯浓眉下,闪着一双似乎永远在沉思着的眼睛,眼角上有着一些细密的皱纹,脸色略显苍白。
我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只看到他如霜的两鬓。
兴奋与惊喜使我不容置疑,这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我无限祟敬的悲鸿先生!看来,一些传记文学中担道三十几年前仙逝的消息是多么荒唐。
“姑娘,你也爱它吗?”这个人指着我眼前那幅名为《箫声》的画,“我见你站在这幅画前很久了。”
“是的,我爱着它,也爱着它们。”我环顾了一下纪念馆的四周,然后带着探究的心理,专注地望着他。
“爱它们什么呢?”我看见一抹淡淡的微笑掠过他那线条优美的唇边。
“爱它们的美—一种东方式的美,更爱它们的真,真得令人不能犹豫。”我不假思索地说。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沉默着,眼睛期待地望着我,像是在等我接着说下去。
“先生,无论是《田横五百士》的悲壮,《群马图》的奔放,《西山古松柏》。的枪桑,都使我的心深深地为之展颤。它们是那么地真,以至于能够激发起人潜藏着的热情。”
“哦,我不敢说它们有着如此大的力量,”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作伪的人,或是一个侥幸投机的人(不论他手段如何巧妙),可以希冀在文艺史上占有永久的地位。他可以凭欺蒙的天才,或技巧的小慧,耸动一时的视听,捞取浮动的声名,但一经真实光焰的烛照,就不得不呈露原形。”
真—是的,正是这种气节与风格,悲鸿先生独有的美与德的准绳,不仅仅在画中,更在他的人—一个真挚的人;他的行动—对于形式主义绘画的无情贬斥;他的言语—“我之穷困,当不亚于自来一切之艺人,但我终以为真理高于一切。”
窗外,虽然依旧是细雨如烟。但天边却已泛起了一片排红,映在这静寂的纪念馆中,是一种难调的色调,一份不可言传的心情。再望望先生刚刚站着的地方,人已不见踪影。我开始迷茫,悲鸿先生,连同他的言语,是真实的,还是这一幅幅的画卷启发了我的幻觉?
我似乎从幻梦中醒来,走出纪念馆,久久地凝立在馆前不忍离去,不知不觉间,微雨打湿了我的衣衫。近处寺院的钟声响了,我看到通往街边的软泥上,是一串串平直而沉稳的足迹。我是那么坚定地踏在它们上面,满怀着希望,满怀着憧憬,也满怀着自信,伴着那一片箫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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