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唐诗宋词集子,似乎很少见到写海的作品。我未曾考证过历史,但却想:是否古代文人与海缺少缘分呢,倘若见到海的气魄,海的奇观,焉有不写之理!于是我有些茫然了。
或许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中国,沿海还有些原荒之状,文人不大涉足,未免对海有点陌生吧。那时的繁华地面多在内地。什么长安、洛阳啦,开封、南京啦,当是文人墨客向往的地方,故有“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传说。至于观赏风景嘛,则有长江、大河、岱宗、匡庐之胜。海嘛,一片茫然,一片空白,那简直是神话世界的事情,也只能想而兴叹了。
不论怎么说,古代文人未能写海,应是千古憾事。
今年夏初,我有幸随省内十几位儿童文学作家去皮口海滨观光,越发觉得古人不写海有点蹊跷。对于古人,我不敢猜度,因为他们自有他们的道理。这同时使我联想到好多好多,并且很想趁此行,捕捉点原荒的海趣。
我们来到了正在兴建的皮口港湾。通往码头的路面尚未完全开通。工地上人来车往,显得有些拥挤杂乱。昨夜下过一场雨,现在正逢涨潮。举目望去,浅海处泥沙泛起,一片浑浊。这儿似乎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美。
我们在海边候船。这近乎七月流火的炙热,烤得快冒出油来。工地指挥部的同志把我们让进临时休息室。在这儿我们认识了两位来此考察的国务院的同志,并相邀同行。其中一位是白发老者,从他那慈祥睿智的目光里,可猜出是位颇有资历和见识的老干部。另一位是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曾在驻日使馆做过参赞。在这样一个边睡小镇,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客”,实在是件不寻常的事情。
小憩了一会儿,大家一同来临时码头等船,准备去小平岛观光。我原以为乘坐的一定是艘漂亮的小艇。大家将论资排辈,分舱别席而坐。不想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光景,等来的是只破旧的大 木船。我仔细地打量着船体,上面的木板和木裸都显得那么粗拙敦厚,还可依稀看出斧凿锌削的疚迹。大多是随弯就弯地组装在船上。我想这大船绝非是严格地参照着标准机械图纸而造就的。啊,我有点喜出望外:“这可带有点原荒的痕迹!”霎时,一队队原始木船从我脑海里驶出。我似乎看到了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从原荒的海疆破门而出。
多少年来,皮口至小平岛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这等破旧的木船。它运货,也载客。船距岸边约五六米远处停泊。一条尺许宽的踏板把船和陆地连接。老乡们大包小裹地往船上运货物。那踏板被踏得咯吱咯吱响,不停地颤悠着,看得我仁有点眼晕。可他们往来顺畅,如履平地。望着踏板下深浅未测的海水,叫人好生怯步。看来要去小平岛还真得有点勇气哩。好在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牵衣扯手,互相壮胆,才得上船。
这木船宽敞的地方都堆满了货物,人只能呆在货物的夹空中,船两侧的过道上和驾驶室下的舱房里。我们大都挤在舱房里。里面零乱地堆积着怕挤压的蛋类、果类、鸡鸭等货物,没有一张座席。大家随意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或站、或坐、或倚、或靠,真真是随弯就弯了。性这拥挤的空间里,连空气都有些被压缩的感觉。两位来自北京的“首长”,也不得不仄歪着身子,席地下。此刻不知是哪根神经敏感起来,我忽地记起一出戏里的一位书生的话:“席不正不能坐”。是啊,我们这礼义之邦的大国本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然而现在,已讲究不了这许多,首长也得屈尊就俗了。大家都随随便便,倒来得自然,一下子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化了许多。尽管这里没有豪华的雅座,舒适的软席,甚至连硬板凳都没有,但却有着亲亲热热的平等气氛。那位白发的老“首长”眉开眼笑地摇着小扇。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周围的一切都饶有兴趣,不时地和身边的人海聊着。一时间,这些同舟共济的人们,心理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我想,这也许是在此特定的环境中,那属于人类最原始状态的真善美,在人的个性相互沟通中,本能地,潜意识地流露吧。
在船上遥看小平岛,那轮廓宛若一柑放倒的花瓶,横卧在水面上。大家边指点边讲着小平岛的神话和传说,还真有点“海客谈滋洲”的雅趣哩。日光下涌动的海,闪烁起金灿灿的光泽,一群雪白的鸥鸟不时地从水面掠过,殷勤地翻飞着,探看着,并“啊—啊—”地惊叫着。此刻我真有些“羽化而登仙”的超脱感了。
小平岛约有四平方公里的面积。绿是它的特色。岛上居民并不多。从大城市来到这里,耳鼓不再被那高分贝的音响冲击波所震荡,顿觉周围静极了了不知怎的,我又想起那只破旧的木船,它的原荒与这海岛的静寂,是多么的和谐啊。找大概还是第一次占有这么大的纯净空间,我多么希望这空间永远属于我,属于每一个人。
岛上的居民对来客并不介意,因为他们在忙着自己的活计,不大理会这些走马观花,一蘸一掠的客人会给他们留下什么,或带走什么。他们讲究实在,告诉我们岛上没什么好看的,海滩例值得游一游。
我们来到小平岛南岸。山野上满坡绿树环抱着金色的细沙滩。沙滩平展展地伸向大海。海水 我们来到小平岛南岸。山野上满坡绿树环抱着金色的细沙滩。沙滩平展展地伸向大海。海水湛蓝湛蓝,真是个洗海澡的好地方。这里除了山坡上的几条毛道,再没有什么人为的开凿和建筑的了。原始的海、原始的山、原始的沙滩,又是一组和谐美的画面。这画面美得纯朴、自然。见到这些,大家多想把自己也溶入这美的画面里去呢。于是都裸露出大半个身子沐浴着海水、阳光。这使我想起亚当和夏娃,想起了原荒的神话,想起了人类由野蛮向文明的进化。此刻你不会去分辨准个高贵,谁个低残,不同的只是性别或年纪罢了。
大家尽兴地洗了个海澡,上岸后已是“晌歪”,肚子咕咕叫了。倘若按原计划回皮口镇用餐,胃肠可要承受委屈了。海岛人好客,岂能让人空腹而去。在乡政府的大灶上,安排了别开生面的“海宴”。一盘盘鲜红的小海蟹,一碗碗雪白的梭鱼肉,一盆盆张开嘴的花蛤和一瓶瓶鲜啤酒摆满在两张条桌和一张台球案上。那餐具、这桌案一看便知是临时凑来的。桌案旁只有四张条椅,看来大部分人要站着用餐的,还真有点鸡尾酒会的气氛哩。由于餐具不足,大家干脆动手抓菜,拎瓶喝酒,放浪形骸,无拘无束。那国宴上的尊严,那宾主的客套,在这里无丝毫的参照价值。大家想的只是实在,痛快。也许人们此刻真格体味到陶渊明的“复得返自然”的乐趣了。
当夕阳染红海水时,我们返程了。破旧的大木船笨拙地拍击着海浪。小平岛在我们的视野里渐渐地朦胧起来。我想,这大船驶来驶去,能给小平岛送走些什么,带来些什么呢!我的神思模糊了。那不该是海市度楼,那该是一座更美更关的小岛。那里有的,并坏只是小蟹、花蛤、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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