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下的思考

    映着仲夏骄艳的阳光，眼前这一株叶片青翠欲滴、肥厚光亮的小小君子兰，益发招人喜爱。瞧那线条优美，挺拔舒展的叶面，仿佛涂了一层透明的薄蜡，光泽辉映了翠嫩的脉纹，饱蕴的弹性，又给人以软缎般的质感。回想三个瘦小的绿芽能一长成十个大叶，迄今一年时光总算未负苦心。眼下我还不敢奢望这被称为“大胜利”的名兰会绽放火红璀璨的花朵，单单是肥大密生的绿沙!就足以吸引我的神思。然而不知怎的，于自豪之余，心中却又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愧疚。

    爆当得暇独自观赏这株尚未入时的兰花，总引起一些遐想。我想起古人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无意争芬芳，品格最高尚”等等赞关君子的话，心头顿感杂念净化，仿佛一腔污浊就要被荡涤净尽。可是偶尔读了过誉兰花的溢美之词，什么“君子兰花开万家，喜看君子遍天下”呀，什么“芳兰君子不染铜，一派熏风点春城”等言过其实的诗文，又不禁哑然失笑起来。本来嘛，对于任何事物的褒贬失度，就是对美好事物的袭读!

    说起来还是三年前的事情。我因公去了一趟春城，当时君子兰热方兴未艾，颇有席卷中国大地的气势。人们说，春城就是这股狂热的辐射中心，果真名不虚传，刚下火车便见站台上，广场上，捧着，抱着，拎着兰花的旅客比比皆是，或三五一伙，或五七成群，询间，品评，赞叹，大都是关于品种优劣，价格高低的议论。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点点缀缀隐现着簇簇妓嫩的绿晕，给冰雪未融的料峭春城平添了几分春意。

    在春城我几乎天天出去寻赏名花风采，追踪兰的倩影。从街头花店到小巷花市，春城居民培植的名兰芳姿委实饱我眼福。尤其于徜徉花卉市场之后，又知晓了一些君子兰的名品优种，如“圆头花脸”，“抱头和尚”，“春城短叶”，“胜利技师串”等等不胜其多。至于那些品评君子兰花叶特征的小报和鉴别品种优劣，用以研究栽培技术的书册，更是五花八门，:摘街叫卖。作为城过客，我原无赏兰之意，却有猎奇之心，道理非常简单，一则我没有多余款项买这高档花卉，二也缺少足够时间和精力去漪养、栽培它;我之所以对它产生了兴趣，纯系好奇心的驱使。不是嘛，一盆小小的花卉，有的竟值万儿八千元，且又能在短短时期内风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社会主义大国。—出书办报专门介绍，协会、学会应运而生，一时间大有舍此而“四化”无望之势。它的魅力究竟在那里?既然有幸涉足君子兰的王国，何不逢场作戏，一探究竞!

    我寄寓在市中心一所比较高级的宾馆，那儿出出进进大都是衣冠楚楚，仪表不凡的人物。可以想见，他们欣赏君子兰，显然口味更高。晚间，宾馆大厅里摆放了许多盆刚刚成交的君子兰，价格最低者一盆500元左右，高些的竟逾千元，闻之令人咋舌。我挤到总服务台跟前，认真端详着，内中有几棵正抽箭含苞，绽f怒放。那花朵富丽堂皇，红菱朝霞般的色彩，宛如金丝托红玉，银蕊凤开屏。旁观者无不交口赞羡，而我却暗自忖度:买这般昂贵的花卉何用?“哈，老兄！面对新形势，需要新开拓嘛。”这仿佛是“传道解惑”，的揭语，就在我身旁几位陌生的朋友中间传来。接着，他们相互会心地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滞留春城时间虽短，耳闻目睹却都离不开君子兰，我结识了一位宾馆的小服务员，也是从君子兰话题引来的。她身材娇小，夭真无邪，看样子不超过2。岁，但谈吐之不凡，见解之独到，却使我大为惊讶。她告诉我，这儿几乎成了君子兰的高级市场，一些挥金如土的“贵宾”，不借重金搜罗名优品种。日久混熟了，她也摸得一些底细。比如有些往来乘坐“超豪华，的人，缘此而发了大财。更多的人则因一盆高价成交而价格被哄抬起来时，也从中发了小财。用小服务员的话说，还有些偷鸡摸狗之辈，一朝发迹竟成了报刊大肆吹捧的名人逸士。如此颠倒典雅与庸俗的位置，真是咄咄怪事。因此，她天真率直地问我这个问题:兰花虽美，但它的价格却远高于其身之值，究竟如何解释?我一时答不上这考题儿，便呐泊地搪塞道:“这不单是个经济问题，倒是个很微妙很复杂的社会问题哩。”是的，问题确实复杂，可是，社会上复杂的问题又何止这君子兰的价与值?

    第二天清晨，我刚刚起床，正忙于打点回程的行装。突然房门开了，小服务员引进来一位步履踢珊的老人，只见他右手托一盆约有十多个叶片的君子兰，一眼望去，那浅地深脉，状如罗纱的叶片上尚溅滴着晶莹的水珠，一簇绿晕使人顿感神清目爽。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淳朴敦厚的微笑。他把花儿递到我面前，说:“听我女儿说，您很喜欢君子兰，这是我特意挑选的‘短叶串’，虽不是珍品，却也算得上优种，送您做个纪念吧。”这突如其来的馈赠，把我弄愣了。我细瞧这花儿，估摸当时市价少说也得百十元钱。于是我就问他:“卖多少钱一盆?”老人笑笑说，“咱们‘在组织，的人怎能谈卖呢?是孩子意要送您的，一分钱也不能收。”后来我才知道，这老人原是早年从部队离休的老革命，闲居在家学会漪弄兰花，培植了许多名品，大都无偿地赠送公园、学校和妇幼团体，在当时钱欲横流的社会风气下，老人力秉高风亮节，从未卖过一分钱，也从没想过发大财。

    此后，我跟小服务员父女真的交上了朋友。她时常给我来信，问我那盆兰花的长势，还寄来几包为花卉增肥的药片。但是，我心里却一直惶惊不安，因为她赠我的那盆兰花，在我携回抚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轻易地为了一己之私转赠他人了。去年“七·一”前夕，一她来信告诉我，她光荣地加入了中一国共产党，也象她父亲一样，成为“在组织”的人了。信中表明，她要努力达到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的标准，绝对不做价与值不相等的人。想起这些，我为我的迟钝而惭愧，何以直到去年才领悟出他父女二人送我兰花寄寓的探意……。

    我的眼光从往事回忆中慢慢地收拢回来，又落到了窗前这一株叶片青翠，肥厚光亮的小小君子兰上。眼前浮出小服务员父女两代共产党员的光辉形象，这影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我觉得，象他们父女的为人才是“无意争芬芳，品格最高尚”的君子兰的本色，对照他们的Rl赋，气质和所作所为，深为两相差距之大而羞不已。至于三年前迟交的那张答卷，看来已是“豁然开朗”了。我想，我应当马上回信，告诉她，尽管她们原蹭的那盆“短叶串”，已经失去了，后补的这一株“大胜利”很快就要抽箭含一苞，绽蕾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