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在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想回家看看门前的菜地。
那是多雨而寒冷的三月,当我们把他从病房转到抢救室,岳父便什么都明白了。那几天,他对医生用些什么药,来探望他的人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似乎都不再在意。他很艰难也很固执地对我说:送我……回家……看看……
我明白岳父的意思,他想“看看”的是家里的菜地。我找来值班医生,医生说不行,说出了事他要负责的。岳父一辈子为别人着想,听了医生的解释,就不再坚持了。
不再坚持,也不再说话,岳父便沉默,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岳父的菜地,在我们居住的干休所里是出了名的。菜地不仅是四季常青,而且常有新品种问世。岳父能让北方的“黄心白”在南方安家,能让洪山菜苔年年丰收。抱着油嫩嫩的菜苔,挨家挨户去送,那种喜悦,对于岳父来说是不可言喻的。在干休所,岳父还是种菜方面的“顾问”,他为各家各户提供技术咨询,并赠送各类品种的菜秧。
种菜其实很辛苦,挖地、下种、施肥、扎支架、铺薄膜……又要体力,又要经验和技术。看着岳父“晨兴理荒秽”,“夕露沾我衣”,家里人并不劝阻,而是和他一道劳作。因为我们都知道:种菜,是岳父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而且.岳父对菜地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岳父年少的时候也种过菜,是给别人种,十七岁那年,偷偷离家出走,投奔了新四军。岳父的“戎马生涯”,记不清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其中有一次,竟是一块菜地救了他和他的战友。
那是抗日战争后期,岳父和几位战友负伤,不能随部队转移,留在敌占区,无处藏身。经地方党组织安排,躲在当地一位开明绅士的菜地里,装扮成菜农,一边种菜一边养伤。岳父说那段时间过得很愉快,说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代,回到他的家乡,回到他家乡的菜地。
岳父家乡的菜地如今已不复存在,前几年,那儿建了一个大水库,将岳父的家连同他曾经干过活的菜地,全部淹在水下。连岳父也不会想到,家乡的菜地,会在五十年代,救了我姑姑一家人的性命。
那是大跃进的年代,岳父家乡的地方官虚报粮食产量,逼着农民把口粮当公粮卖。村子里的人一家一家地饿死,姑姑一家人,靠着菜地里的一点时令菜维持生命。
姑姑一家人来给岳父奔丧,埋怨我们没有满足岳父最后的愿望。也许是为了弥补,我们没有按惯例将岳父的骨灰放在指定的地方,而是在偏远的市郊,在一个周围有菜地的公墓,买了一块墓地。下葬的那天,飘着小雨,姑姑一边哭一边说:“二哥,你种菜累了,就躺在这山坡上歇一会。”
我发现,姑姑的泪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她一定是在墓前的菜地里看见了我岳父,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岳父走了,去耕种别处的菜地。家里的菜地日渐荒芜,长满了野菜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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