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三棵树:一棵白杨,一棵青松,一株翠柳。树影、蓝天和白云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池水里。
望着这参差不齐的三棵树,我曾好奇地问娘:“娘,这三棵树谁栽的?”
娘说:“我栽的。”
我又问:“啥时候栽的?”
娘说:“生你的第二年,娘栽了白杨树;生你弟弟的第二年,娘栽了松树;生你小妹的第二年,娘栽了柳树。”
哦,我明白了,娘把我们兄妹三人比作树了。
于是,我极力塑造我白杨的形象—力求上进,百折不挠。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我一直被评为“三好学生”,为娘捧回了一张又一张奖状。
我憧憬军人的生活,愿日日夜夜驻守在祖国南疆。
我想,以后娘决不会怪儿远离了她。
弟弟青松在读小学,挺贪玩,在家少不了惹娘生气。早上贪床,娘做饭总是年仅6岁的小妹拉风箱;放学后也舍不得回家,总是到鸡上笼时才归来。他学习挺棒,娘虽然恨他,但也很疼他。每每我数说他的不是时,娘总说:“你像他这么大时,还不如他呢。大了就知事啦!”弟弟总是做个鬼脸,嘴一嘟,好像在说:“怎么样?原来还不如我呢。”唉,真拿他没办法。
春寒料峭,我裹着娘托人送来的大衣,回家了。一跨进那熟悉的大门,我蓦地一惊,只见弟弟高举斧子,双眼微闭……
“干什么?”我大吼一声。弟弟一愣,睁开了眼。
我走近去,才发现他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木屑儿。
“又胡闹什么?”我怒目盯着他。
“劈柴。”弟弟抬起头,怯怯地说。
我一征:“娘呢?”
“娘扯猪草去了。”
“是娘叫你劈的吗?”
“不是,娘劈柴手指流血了,我……”
啊?我这才仔细端详弟弟:一张稚气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额上,鼻尖上沁出粒粒汗珠;棉袄儿敞开着,肚子在不住地起伏……
弟弟才10岁啊,这沉沉的斧子,对你合适吗?
我双眼不由得模糊了,一把楼住弟弟。泪,哗哗流下。
也许是哥哥太不近人情了。其实弟弟多可爱啊!以前,我训斥了他,不一会儿他又跑来喊我“哥哥”,问我算术题。哦,还有,每每我回家,娘为我做荷包蛋时,弟弟总是悄悄走开。呀,只有我这哥哥……
“大哥哥,大哥哥,咋啦?”我松开搂住弟弟的手,只见小妹柳茵正用一双惊奇的眼睛看着我。我抱起小妹,在她那红通通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笑了。小妹伸出一双小手,为我轻轻擦去睫毛上的泪水:“娘说,‘好孩子不兴哭鼻子”,“嗯,哥哥不哭鼻子了,妹妹,娘呢?”“娘在后面挑猪草。”
弟弟已在默默收拾柴棍儿了。我抱着妹妹,走出家门。
远远地,娘回来了。屏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晃,风,掀动着娘的头发,我不由得鼻子一酸,娘老了……
妹妹挣脱开来,溜下地,站在我的身旁。娘放下担子,用手将了拼头发,笑着说:“回来了,怎么在这儿吹风?”
我默默地注视着娘,娘这故作轻松的一笑里隐藏着多少辛酸啊!娘18岁就来到这里,风风雨雨15年!爹走了,撤下我们母子四人。我没有退学,娘又把弟弟送进了学堂。娘拼命地劳作,像一只蚕,为我们吐着绵绵的丝……
“回去吧。”娘的声音有点涩。
我接过娘手中的扁担,挑起担子,好沉!
我一放下担子,娘就将大衣递给我:“穿着吧,别着凉。哎,松松,掌灯。”娘说完,就进偏房去了。
弟弟点上灯,开始做作业。妹妹伏在桌上有滋有味地翻着一本很旧的小人书。我不禁暗悔,回家怎么只图轻便,书都不带一本,对得起娘吗?
灯光一漾一漾,舔着妹妹稚气的脸。我不禁一笑:“柳茵,来,我给你讲故事。”“不,我认字啦!自己读。”“噢,柳妹,哥给你讲一个最好听的故事。”妹妹放下她的小人书,向我走来。我抱起妹妹,开始讲故事了:“从前,有一个美丽的仙女,住在一栋漂亮的房子里。房子里,有许多好看的玩具……”
“咔、咔、咔……”传来了剁猪草的声音,我兀地停止了讲故事,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多么熟悉、亲切呵!就像儿时摇篮边娘轻哼的摇篮曲那样幽远;就像娘送我上学时一遍遍叮嘱那样凝重;就像爹的周年时,娘对天析祷那样悲切……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我要上学了,娘为我收好大包小包的东西,最后,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沽满油渍的十元钱装进我的上衣口袋。
临行,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噢,大衣带上吧,天气还会凉的。”
“娘——”我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大声喊道,“开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说完,我的目光不由飞到门前的三棵树上。
白杨树粗了,青松也有了它坚劲的骨架,只有那袅娜的柳条还在调皮地拂着池水。池水一漾一漾,啊,多像娘脸上的皱纹,多像娘欢欣的笑。娘,您不也有一棵树吗?您说,在遥远的地方,外公外婆去世了,那棵树也就不知底儿了。
天,蓝蓝的,树影婆婆。
啊,爹爹,您化作了蓝天的一片云吗?和我们一起倒映在娘的心里。
我双眼不由得湿润了,泪眼朦胧中,娘幻化成一泓碧透清澈的池水。娘,假如有一天,我们为了祖国远去了,您的心不会寂寞吗?娘,到那时,儿一定为您寻回那棵失落的树。
标签:家门一株一棵棵树前有白杨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