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未来充满理想的初中生很多,但对自己老后的事情做过深刻思考的我还没听说过。不过,我是属于“没听说过”的人之一。说起来,这里有很多的原因。
我有一位奶奶和一位姥姥。这两人从体型到性格都迥然相异。
奶奶体型较胖,我们家都称她为“胖奶奶”。胖奶奶的脚不好,很少外出,性格也很恬淡,爱好烹调和园艺,时常笑眯眯地蹲在院中的花草前跟花草说话。可是奶奶有时很顽固。
姥姥体型细瘦,由此得名“瘦姥姥”。瘦姥姥性格外向,既做茶道和花道的老师,又教人穿和服、编绦子,还参加老年合唱团。腰间总是挂着计步器,说是一天要走一万步。瘦姥姥讲究字L仪和规矩,事无巨细,均拘泥不苟。她做事干净利落,根本看不出是个老太太。
奶奶和姥姥各自拥有对方所欠缺的东西,若合二为一,那肯定是绝妙无比。遗憾的是,两人对事物的认识和看法迥然相异。更不幸的是,她俩的共通之处在于各持己见,固不相让。这样,奶奶和姥姥要能和平共处反倒是怪事了。
奶奶和姥姥的言论引发我对晚年进行思考。
胖奶奶说:“人上年纪后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到处转悠的话,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办了。”
瘦姥姥反唇相讥:“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这成何体统?什么事都不干的话,只会越来越痴呆。”
出现闪失不好,老年痴呆也难办。奶奶和姥姥的晚年生活到底谁更幸福呢?我老了以后该怎么做?
一连串的事件消除了我的担优。
第一个事件发生在大年除夕。说成“事件”未免过于夸张。那天,胖奶奶吃真绸鱼时用嘴舔了舔鱼骨,瘦姥姥看到后说了声:“不文雅。”这下大事件发生了。一向慢腾腾的胖奶奶变了个人似的,飞快地抓起垃圾箱,把尚未吃完的真扔了进去。
“你干什么!”瘦姥姥叫了起来。全家人不耐烦地看着她俩,以为跟往常一样,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人似乎仍没有要收场的迹象。
“离婚!幸男。这种丈母娘的女儿,赶紧离了!”
“那是我该说的话吧。闺女,婆婆舔鱼骨头,这种丈夫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和堂兄弟、堂姐妹呆呆地看着两人争吵。爸爸妈妈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劝阻。为块鱼骨头而离婚,这也太不值。叔叔和婶婶们也赶紧站起来,加入了劝架的行列。不过,暴风雨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对面房间的电视里正播放新年晚会上的男女歌手对抗赛,抒情歌曲显得不合时宜。
沉闷的元旦早晨终于来到。我根本想不起昨晚是几点钻进被窝的,只记得睡得很晚。
胖奶奶豁达开朗,不拘小节。瘦姥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两人可以说都好.也可以说都不好。问题在于她们太走极端了。
看爸爸妈妈的神色,离婚似乎是可以免了。不过,另一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就在这关头,第二个事件发生了。胖奶奶因做膝盖手术住院了,瘦姥姥撞上摩托车后也住进同一家医院。二人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大吵大闹,但从她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彼此都在说:“走着瞧吧。”
由于病因不同,两人病房相隔较远,但都属于同一栋外科大楼,难免常常碰面。这便是祸根的所在。爸妈非常担心,害怕出事。
那天特别冷。我买了两束鲜花去医院看望奶奶和姥姥。我打算先到瘦姥姥的病房去,但担心另一束鲜花会惹麻烦,便在外边转悠了一会儿后将鲜花寄存到传达室。当我抱着鲜花朝病房走去时,出乎意料地碰上了胖奶奶。事情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决定后去瘦姥姥那边了。胖奶奶坐在轮椅上,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胖奶奶显得很瘦小。
“真羡慕那个人啊。”
刚迈进病房,胖奶奶就这样说。我不明白胖奶奶所说的“那个人”是指谁。胖奶奶坐在病床上继续说道:“那个人体力好,又有很多特技。当然,嘴巴是有点讨嫌。对了,前些日子,那个人……”
“奶奶。”接下去就是说姥姥的坏话了。我赶紧打断了奶奶的话。想岔开话题,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我临机一动,脱口说道:“奶奶,姥姥也说很羡慕您呢,说您活得那么悠闲自在……”
这当然是撒谎,但我好像觉得自己必须这样说。不会错的,姥姥一定会这么。奶奶咕哦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跟着一起笑。
我和奶奶聊了很多。奶奶给我讲她年轻时的事,讲已去世的爷爷的事,讲爸爸出生时的事,以及爸妈结婚前一天晚上的那场大风波。奶奶对爸妈的过去知道得很多,这些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从胖奶奶的病房里出来后,我直奔瘦姥姥的病房。姥姥会不会说羡慕奶奶的话呢?我的脚步自然加快。冬天的太阳映照在医院整洁明亮的地板上,光芒四射。
探望瘦姥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花应该怎么插,枕头为什么要朝北,这些姥姥都是有讲究的。结果,瘦姥姥一口气给我上了两个小时的课。讲完后,姥姥轻声说:“那个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的。唉,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那样悠闲一回该有多好啊!”
瘦姥姥是真话还是讥讽,我不得而知。尽管没有根据,但我还是认定瘦姥姥说的是真话,因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奶奶听了一定会很高兴。”我对姥姥说道。
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下来。那天,我思考了很多。自己的将来,自己的晚年,还有胖奶奶和瘦姥姥。
其实,胖奶奶和瘦姥姥内心都非常羡慕对方,但谁也不愿意在嘴头上说出来,所以两人总是叫劲。
价值观因人而异。“真正合适的晚年生活”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只要符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行。这是我历经两个事件后得出的答案。想起半年多来自己认真思考的问题的结论竟是如此简单,我不禁叹了口气。不过,这个结论也不坏,因为我明白了奶奶和姥姥都过着“真正合适的晚年生活”。当然,我希望她俩要注意别摔倒在路边或患上老年痴呆症。
今年的元旦又会发生什么呢?两人如果能把自己的想法坦率、诚恳地说出来,矛盾或许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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