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两栋房子。中央那栋住着外公外婆，西侧那栋住着爸爸、妈妈、我和上初中一年级的妹妹，两栋房子相距2米远。也就是说，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两个家庭。
我爸爸妈妈都不是外公外婆的亲生子女。妈妈本来是外婆的侄女，大学毕业后，她被外公外婆收作养女，户籍也迁到外公外婆家。爸爸则是上门女婿，和外公外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爸爸在银行工作，每晚10点过后才回家。从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开始，父亲因工作调动只身赴外地。整整四年，爸爸星期五深夜归来，星期一早晨去单位，一直过着“周五回家、周一回单位”的生活。今年4月，爸爸调回了高知市。
银行的工作每天要跟顾客打交道，必须言语谦和、态度恭敬。不知道是因为工作的压抑还是天生性格如此，爸爸在家里很难伺候，常常为一点点小事而大动肝火。休息日，爸爸要么整天打高尔夫球，要么参加吟诗会，要么一个人悄悄出去溜达。若不出门，不是一觉睡到中午就是一直看电视，整天无所事事。家里人对此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睁只眼闭只眼。
妈妈是小学老师。她下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厨房做饭。过去，外公外婆里里外外帮着做。1997年1月，外婆患流感引起严重咳嗽，最后变成腰病。这样，家务事就只能由妈妈来干了。洗衣服、打扫卫生，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准备全家人的晚饭，吃完晚饭把一切收拾好之后，妈妈又要忙学校的工作，每天都睡得很晚。看妈妈这样劳累，我觉得她真可怜。
听外婆说，妈妈现在患有更年期综合症，有时心跳会突然变快，有时候会感到头晕目眩，情绪很不稳定，容易烦躁。外婆经常叮嘱我和妹妹:“你俩要好好学习，表现得比以前要更好，不要让你妈担心。要经常帮妈妈做家务，让你妈的身心都得到休息，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外公外婆一直住在中央那栋房子里。听说我不满四岁时就住到外公外婆那边去了。时至如今，谁也说不清我那时为什么会那样做。想必是因为爸爸妈妈都上班，外公外婆又疼我，我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的缘故吧。一直到小学六年级上学期，我都跟外公外婆睡，只有星期六和星期天才回到爸妈身边。从六年级下学期开始，索性连星期六和星期日也不回去了，一直睡在外公外婆那边。外婆有时问:“你为什么要睡在这儿呢?”我回答说:“在这儿睡得踏实。”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外公外婆给我买的书桌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搁到了二楼外公外婆的桌子旁边。玩具、衣服等也全放在那里。我的饮食起居等所有一切全由外婆来照顾。
外公外婆以前都是教师。上小学时，外婆教我学习，给我上思想品德课，对我的成长帮助很大。我原先以为外公只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但我上私塾后，晚上却和我一起思考很难的应用题，直至深夜。在外公的影响下，我喜欢那些需动脑筋的功课。或许是因为外公外婆退休后生活悠闲，或许是性格本来就这样，他俩非常温和慈样。所以我非常喜欢他们，尊敬他们。外公外婆不仅关怀家人，对家人体贴人微，还教给我们知识和智慧，受到了全家人的信赖和爱戴。
星期六、星期日以及星期一至星期五的早晨，我们全家四人才在自己家里吃饭。星期一至星期五的晚餐，外公外婆、妈妈、妹妹和我五个人在一起吃。爸爸因为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所以他一个人在边上那栋房子里吃晚饭。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晚餐非常快乐。电视除新闻和天气预报以外一概不看。大家谈当天发生的事情，每个人准备自己的话题，气氛十分热烈，我们都感到很愉快。外公吃完后说:“啊，好热，都出汗了。”我和妹妹就争着跑向洗手间取毛巾给他。外公两手拿着毛巾，边擦着脸和脖子边说:“谢谢，你俩真乖。”外婆也笑眯眯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真懂事。”得到外公外婆的夸奖，我们高兴极了。
外婆经常给我讲一些奇闻怪事和许多有趣的故事。“外公在黑暗中给外婆脸上抹上魔芋，把外婆吓晕了。”“外婆年轻时，有一次乘火车时刚换乘上另一趟车，先前坐的那列火车就和大卡车相撞，列车遭到严重毁坏。”“应验的怪梦”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好些让我惊叹的故事，其中之一就是“桂皮水瓶。”
事情是这样的:很早以前，外公外婆还年轻的时候，外公通过媒人向外婆求婚，外婆很吃惊，因为外公比外婆小7岁，人长得又帅，聪明而且家境富裕。外婆认为外公不过只是一时的迷恋，一旦上了年纪自己就会被他甩掉。外婆谢绝了好几次。尽管外婆的朋友、亲戚都劝她说:“那是很有前途的青年。”可外婆就是不肯点头。然而，外公也并没有就此罢休。外婆便想尽办法拒绝外公的求婚。于是，桂皮水瓶的故事发生了。
故事发生的背景外婆也记不清了。有一天，两人一道去一个叫中津的溪谷。当走到溪流边上的一个陡坡下面时，那儿有卖桂皮水的。他们买了一红一黄两瓶。黄瓶喝光后外婆随手把它扔了。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座红色的半圆形拱桥上。桥很高，从桥上往下望去，只见平整的大石块连成一片，石头上有许多小水洼。溪流从石块边上流过。山丘上建有一座小小的朱红色神社。外婆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如果这个空桂皮水瓶子能漂在40米桥底下的水洼里，我就接受他的求婚。瓶子绝对不可能飘浮。”于是，外婆就对外公说:“如果这瓶子能在桥下小水洼里漂起来，我就嫁给你。现在，请把你的放在我手上，我们一起抓住瓶子，我喊一、二、三就松手。”空瓶飘舞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小水洼里横着漂了起来。如果偏差一公分，瓶子就会摔得粉碎。外婆吃惊地屏住呼吸，深深地低下头对外公说:“让我做你的媳妇吧。”
外婆说这事怎么想都感到不可思议。那以后，二人就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二战结束不久，日本物资短缺。能吃上的东西只有油炸食品、鱼糕、小杂鱼之类。从未做过饭的外公有时会下厨房做出奇怪的饭菜，令外婆大笑。有一次，外公把没有煮也没有用水泡过的竹笋和没有掏掉墨液的乌贼切碎，再加上豆腐放在锅里一起煮，结果煮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但外婆婆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时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外公和外婆就在蚊帐里分别用扇子给对方扇50次后才睡觉。下雨天，外公外婆就在屋子里玩纸气球。外公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烧洗澡水，外婆感动得直掉泪。
外婆说，她老是患病，什么心脏神经症、更年期综合症，自律神经失调症等等，尽拖累外公。然而，外公却毫无怨言，自始至终给予外婆无微不至的关怀。谈起这些，外婆不禁淆然泪下。“工资和奖金一分不留地全交给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对我发脾气，发牢骚，也从不嫌弃我。外婆真幸运。外婆配不上你外公，对不起你外公。外婆每天都以感激的心情伺候外公。外婆有时自己对自己说，你外公抽了个下下签，太可怜了。他一直在忍受，真对不起他。”
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是外公救了外婆一命。
1950年2月，外婆在县立医院被诊断为患有两肾结核(活不到一年)，乳腺癌，脊椎骨疡(二十年也没希望治愈)。外婆想不开，便决定去一个叫做室户的海角跳水自杀。当外婆乘上出租车后，途中突然想起要和外公话别致谢，就头一回来到了外公的单位。外公上出租车追问:“你去室户海角干什么?”外婆只好下了车。
当天去宫本医院检查，得知脊椎骨疡为误诊。剩下的就是乳腺癌了。医院让星期三去住院，偏巧那天刮起台风，交通中断。大家说:“这可能是老天爷让你去其它医院吧。”外婆便没有去宫本医院。后来乳腺癌让国立医院的角南大夫给治好了。肾结核当初要是被诊断为一个肾结核的话，那也许就切除了。链霉素也因为只能使用小孩的剂量，从而避免了听觉失灵。结果，两肾结核后来也查明是误诊。
那天要是不去外公单位的话……
外公救了外婆一命。四十年过去，外婆一直珍惜每一天的光阴。去年，外公带外婆去室户海角的一家饭店。透过窗户，看着白浪吞噬岩石，外婆不禁感慨万千。
上初二时，有一次外婆哭着对我说:“我一身是病，无法生育，净给人添麻烦，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想死掉算了。”我拼命地安慰说:“外婆虽然不能生孩子，可您不是有卓也吗，不要哭了，外婆。”说着说着，我也眼泪汪汪。外婆听后，好像突然才明白我是她的孙子一样，笑着说道:“卓也说得对，外婆有孩子。卓也就是外婆的宝贝，卓也是个好孩子。”外婆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感到非常高兴。从那以后，外婆再也没说她自己不中用的话了。
家庭是什么?夫妇间的纽带是什么?我长大到今天，每天都看着两对夫妇，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异呢?“夫妇”“亲子”意味着什么?最近我忽然关心起这些问题来。
外婆经常说:“要改变对方是不可能的，只有改变自己。自己的心情变了，说话也就会变。说话变了，态度就会变。态度变了，性格就会变。性格变了，命运就会变。命运变了，人生也就会改变。要发现对方的长处，人总是会有长处的。”
我很赞同外婆的看法。不过，话是这么说，但真正做起来却不容易。我想，首先应该做的是理解和尊重对方的心境。
回想起来，我们对父亲一直敬而远之。父亲给我们的感觉是很沉重，就像腌泡菜时用来压菜的那块石头一样。
前些日子我发高烧时，父亲下班回家后连他喜爱的啤酒也顾不上喝，在深夜11点前就把我送到了医院急诊室。我当时烧到39度，没有食欲，心里感到十分不安。用药后的第二天早晨，烧退了下来。父亲问我想吃什么，并给我做，还接送我上学。”
近来，爸爸好像在努力亲近我们。虽说是因为工作才回来得晚，但无人相伴的晚餐的确让人兴致索然。父亲不高兴也好，发脾气也好，家里人都视而不见，毫无反应。父亲对此一定感到很难过。每当我吃完晚饭准备去外公外婆家时，爸爸就问:“又要走了吗?”我觉得非常难受，但又感到无可奈何。父亲真可怜!我禁不住反思:我们为父亲做过什么呢?今后我们要敬重父亲，爱戴父亲。因为父亲肯定也很寂寞。自己的成长首先应从理解父亲的心情开始。
如果我做了父亲，将以外公为榜样建立一个和睦、民主、幸福的家庭。为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得到孩子的信赖;学会主动做家务，让妻子感到轻松愉快;不抽那让人讨厌的烟;不乱花工资，尽量把钱用在家庭开支上;不搜自行动，对家人和气;该说的话就彻底说明白，让对方心悦诚服。我希望自己能像外公那样任劳任怨，精神饱满，并得到家人的信赖和爱慕;希望自己能建立一个相互体贴、互相尊重的家庭;希望自己回家时，全家人都说:“爸爸回来，我们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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