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树更新换代

    “吱一、岐一。”

    天气从大清早开始就很闷热。令人烦躁的声音不断传来。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这个日子就是今天—7月24日。这恐怕是我不能忘却的一天。

    叔叔们操起电锯，流着汗，正在将一棵大栎树锯倒。我叹着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

    “吱一、吱一。”锯齿越吃越深。锯声响彻四周。妈妈也静静地在一旁盯着。

    轰隆一声巨响，巧米高的大栎树倒了下来。大栎树活了100多岁，树干比我的头还粗，但在电锯面前，不一会儿工夫就被锯倒了。接下来，一位叔叔把树枝砍下，将树干裁短，然后装上汽车运走。好端端的一棵大树将化为一大堆柴火。

    另一位叔叔开始锯下一棵树。一棵、二棵···大栎树看着看着就减少了。随着电锯轰鸣，栎树倒下来变成木头，然后被装上汽车运走。25米长的栎树围墙转眼之间只剩下5米左右。

    大概是不忍看下去，妈妈走进屋子。“真可惜，真可惜。”旁边的叔叔也说道。想起栎树好容易长到这么大却被砍掉，我感到非常懊恼和凄凉。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坚决反对呢?大栎树就这样被砍掉行么?我生气起来。一星期前.妈妈告诉我说24日将砍树，我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但真正看到大栎树在自己眼前被锯倒，心里还是感到十分难过。

    这堵栎树围墙，据说是从我外公出生前就有的。少说也有100多年了吧。上幼儿园时，我经常把橡子捡来做成小陀螺，有时还让外公给我做橡子子弹的玩具枪。株树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然而，这些栎树却在我长大成人之前就要消失。尽管有人建议保存几棵，但看来比较困难，最后还是决定全部砍掉。

    我正在沉思的时候，传来了妈妈的喊声。我心中惦记着栎树。但还是进屋去了。走进屋子，外边锯树的声音老是钻进耳朵。我坐立不安，一次又一次地往外看。过了一会儿，我再出去看时，栎树已被伐掉一半。“活了那么多年的栎树，眨眼间就没有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孤寂与空虚感涌上心头。

    余下的栎树越来越少，从院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边了。一想到从外边也可以把我家看个一清二楚，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厌恶的情绪。为什么非要把栎树砍掉不可呢?我感到十分窝心，觉得那些锯树的叔叔们也是在存心使坏。

    仅仅一天工夫，25米长的栎树围墙就全部被锯掉了。树墩既有细的，又有粗的。刚刚锯过的痕迹清晰洁白。我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树墩一共是50个。我吃了一惊，原来有这么多!除株树外，还夹杂着珊瑚树等小乔木。 

    “明天挖树墩和树根，挖完后栎树就彻底没了。”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也到院子里来了，两眼盯着已变得面目全非的围墙，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叔叔们八点半就来了。想起今天连根都要挖掉，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为了挖树墩，今天还开来一台铲车。我整天呆在家里，一步也没出门。

    “咣当、咣当。”铲车挖树墩的声音不断传进来。声音比昨天小一些，但一刻也没停止。

    “咣当、咣当。”过了一会儿，我到作业现场一看，只见地面出现了一个大洞，就好像掉了牙齿那样空荡荡的。铲车又转过来往洞里填土。洞被填平，树墩被挖掉的地方也不显眼了。挖树墩看来比锯树省事，锯树整整花了一天时间，而挖树墩却不到一天。

    挖出来的树墩和昨天一样被装人汽车。挖树墩、填土、装车，铲车工作得并井有条，我看着看着都快人迷了。

    一个、二个……汽车很快就装满树墩。和昨天一样，树墩也被运到离我家很远的地方烧掉。据说在靠近住家的地方焚烧，会产生二恶烷一类有害气体，所以只好运到没人住的地方去。妈妈说，光运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到底有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把树砍掉并运走呢?我产生了怀疑。若不砍伐活了那么多年的栎树，也就用不着花钱。把马路加宽是很费钱的，我觉得没必要那么做。

    两年前的一天，爸爸和妈妈谈论着一件事情。

    “不知道那些栎树是不是非砍掉不可?”

    “那么好的围墙要砍掉就不好办了。我们还是应该反对。”

    “有没有别的好办法呢?我家受害最大。”

    “要反对，人家又得说我们。”

    我当时没搞清楚他们是在谈论什么，但感觉到不是好事，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我正纳闷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沙耶，弄不好我家西面的栎树墙要被砍掉，你看怎么办呢?”

    “那么高大的栎树，为什么要砍掉呢?”我还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便反问妈妈。妈妈回答说:

    “栎树围墙边上不是有条很窄的马路么，邻居家从那条路上出人。因为路窄，我家栎树的树枝妨害他们家汽车通行，他们有意见了。你爸爸经常把树枝砍掉，可树枝很快就长出来。现在说是要把马路加宽。要加宽马路，就得把我家做围墙的栎树砍掉。栎树围墙是从你外公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有的，冬天替我家遮挡强烈的西风，我出生后一直看着它。现在说要砍树，我们可没法立刻答复。我们反对砍树。”我一言不发地听妈妈讲。“可一反对，就好像我家只顾自己。那条马路归市里所有，我们不能太强硬。栎树想保留，可又没法反对改善交通。这件事非常棘手。”妈妈说得非常清楚。

    “那么，别的邻居也同意砍树吗?”我问道。

    “有几家也反对。但都跟我家一样，不好说太多。要是强硬地反对，那会变成吵架。街坊四邻，应该相互体谅、互相帮助才是。邻里交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栎树围墙旁边是农田，把马路往那边挪挪不行吗?求求他家吧。”我对妈妈说道，自以为想出了好主意。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过。那块农田也因为要加宽马路将被占用一部分。如果按照沙耶的想法再往农田那边挪，农作物的产量将会大幅度减少。这样的话，他家也为难。”

    “我想的没那么远。这样说来，我家的栎树是必砍无疑啦!”话是这样说，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死心。那以后，妈妈没怎么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但爸爸妈妈却好像和邻居进行了多次讨论。

    去年，妈妈告诉我说，村里开会决定把马路修宽，我家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没过几天，搞测量的人来到我家跟前，打上了黄色的木桩。修路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但什么时候砍树并没有决定下来。

    今年4月，市政府突然寄来一封信。妈妈对我说:“沙耶，最后的决定终于来了。我们盖上章后，一切就再也没有指望了。真难办啊。”

    我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砍树的事。听妈妈一说，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心中默默想道:“看来还是没戏，只有砍了。”但没有说出来，也不敢看妈妈的面孔。

    “我出去一下。”晚上7点，市里在一个寺庙开会，妈妈去盖章。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看来怎么也不成。”

    “非常遗憾，只能这样了。”妈妈难过地说道。

    “妈妈走好。”我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送妈妈出门。妈妈不像平常那样有精神。

    “我回来啦。”过了几个小时后，妈妈回到家。和走时不同，妈妈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也让人感到非常有底气。

    “您回来啦。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是这样。我去寺庙向市政府的人说希望能把栎树留下来。市政府的人非常理解我。他们告诉我说，把那么好的栎树砍掉实在太可惜，真想把树留下来，有一个办法就是移栽。他们还给我介绍了一家苗圃。看来，栎树有希望保存下来。”妈妈高兴地对我说道。

    “不过，施工从8月份开始。市府的人说，希望在八月之前将栎树收拾好。只剩下二三个月了。”

    “那还有时间。”

    “二三个月眨眼就过去。现在必须做好准备。”

    妈妈和我说着，这时，爸爸插了一句:“把树木保存下来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要花很多钱，而且不一定成活。要枯死的话，钱就等于白扔了。”

    “那……我不想考虑枯死，只考虑成活。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妈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半生气地顶了爸爸一句。栎树在妈妈出生之前就有。妈妈生活到今天从来没有离开过栎树，自然对栎树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所以非常渴望能将栎树留下来，哪怕一棵也成。

    我也如此。栎树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完全能理解妈妈的心情。

    “妈妈说得对。不试试看就不知道。”我朝爸爸说了一句。爸爸开始生闷气，闭上嘴不吭声了。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再也没有说话，家中充满阴沉沉的气氛。

    次日，爸爸和妈妈谁也不开口。我知道他们情绪不好，也懒得向他们问栎树的事情。

    过了好几天，妈妈对我说:“还是把栎树全砍了吧。你爸爸说的可能是正确的。栎树的确是舍不得，但你爸爸说的也是事实。我打算在砍掉树的地方重新栽植小栎树。栎树也该更新换代了。让新的小栎树茁壮成长或许会更好一些。”

    妈妈这么一说，我觉得也许有道理，也就只好死心。

    转眼3个月过去，暑假开始，7月24日这天也到了。看着砍树的样子，我左思右想:这样做对么?有没有别的好办法?要是妈妈坚决反对，还会不会砍树呢?

    为把马路加宽，为方便人们而砍掉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树。我家尽管持有异议，却因种种理由而不能坚定地反对，结果树被砍掉。在我们并没有完全同意，精神上感到孤寂，心情也很复杂的情况下，施工作业却如期顺利地进行。像我家这种情况，整个日本一定还有很多。

    前几天，我和妈妈去一个叫做“笼原”的地方买东西时，发现这里的柞树林已被砍得一棵不剩。原先长林子的地方已变成平整的土地。去年看到这片柞树林时，我心想里边一定生长着许多独角仙，准备今年夏天来抓，可如今却是这个模样。我心灵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这块土地肯定不久就会盖上房屋。柞树林旁边原来也长着许多树木，现在也全被砍掉整成平地了。

    说起来，这种情形已见过很多回，只是我至今为止一直没有留意。自从我家栎树被砍掉以后，就对砍伐树木十分在意，非常关心这方面的事情。

    报纸和电视都指出，环境恶化已经成为社会问题。日本山区的树林也以开发为名，不断被砍伐掉。树林变成木材，变成纸张，为人们生活提供着方便。可是，山上没有树木后，生活在那里的鸟类和其它动物都会死掉。树木被砍伐，这对于生物来说是十分残酷和恐怖的。鸟类和其它动物，还有树木本身，都和人一样拥有珍贵的生命。我想，不光是人类，我们应该珍惜地球上所有的生命。然而，若不开山伐林，人们就无法追求更好的生活。我们选择何者呢?这两者对于我们人类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不知道选择什么为好，但我希望自然能得到保护，人们的生活也更加美好。我也希望地球上的自然与人能和平共处。这些需要我们今后来创造。

    往年，大甲虫和独角仙都会飞到院子里的小橡树上寻找液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围墙栎树被砍掉的缘故，今年夏天飞来的小动物特别少。

    除围墙四周外，我家屋外室内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今后会不会有其它影响，我也非常担心。

    家里决定在砍掉栎树的地方重新栽植小栎树。我家人手少，栽植树木照料起来十分麻烦，因此有人建议我们修座水泥围墙。爸爸妈妈说:“水泥围墙省事是省事，但让人感到呆板单调，索然无味。再说，能给我家遮挡西风的只有活着的树林子，所以我家还是栽栎树做围墙比较合适。”爸爸妈妈立刻就请了苗圃的人来栽植。

    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不过，苗圃的人说，即使栽植20棵5米高的小栎树，但要长成过去那样的栎树围墙，至少需要五六年时间。今年冬天的西风会长驱直人，我家肯定要比往年寒冷。

    那座栎树围墙，或许应该保留下来。但是，新栽植的小栎树也会不断成长。到我成年之后，到我的小孩那一代，小株树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大。

    “栎树也该更新换代了。”妈妈这句话总是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