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回忆

    广阔无垠的大海像疲倦的巨人静静地躺在迷蒙的天空下。海风一阵阵吹来，岸边泛起了波浪，仿佛巨人在吃力地辗转着他庞大的身驱。涨潮了，黑色波涛滚滚来到岸边摇撼着冲刷着阴暗的峭壁。从远处的酒店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和着海浪拍击的声音，仿佛在奏着一支沉闷的乐曲。
    我注视着海。茫茫的大海和灰黑的夜空连成一片，分不清水和天。记忆随着海浪一起翻卷着，海在脚下沉吟着，似乎不想关心这世上的人们……
一
    “快下来!咱们要继续往前走了。路还长着呢!”妈妈在喊我。我从山坡上爬了下来，跑到我们的汽车旁，上了汽车，轻轻地坐在奶奶身边。三岁的小弟弟在奶奶的怀里睡得正香。父亲发动了汽车，妈妈那双黑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高峻的山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这是我们第一次去海边。
    疾驰的汽车翻过了很多山顶，每次我们都以为要看到大海了，每次上山前，奶奶都急切地问:“这是最后一座山了吧?”可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往前看，山连着山，山外有山，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这些山。忽然路一转，群峰外面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碧蓝。海!奶奶眯着眼睛望着海低声说:“我从来没想到大海这么蓝！”
    奶奶已经七十多了。她当姑娘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后在兄弟的帮助下她当上了小学教师，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家庭慢慢地富裕起来，可是她的丈夫却突然生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其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在战争中，她一个人抚养着两个孩子，吃苦耐劳，艰难度日。后来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成了医生，并且都结了婚。奶奶现在已经有四个孙子了。从我出生起，她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次她坚持跟我们一起忍受这讨厌的旅行，因为她很久以来一直有着一个渺茫的心愿: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大海。
    那天晚上她带着我和弟弟在岸边散步。当我们玩儿的时候，她久久地望着天边如火的夕阳，海水被落日染成了金色。她那深思的有神的眼睛正安静地梦一般地凝视着这一美妙的景色。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才踏着温暖的沙滩慢慢地走回往处。
    那时谁会想到，下一次她不能再跟我们来！
二
    “你要干什么?”妈妈吃惊地喊着。爸爸已经换上了游泳裤。“我……我去游泳。”“海水冷得刺骨，你会感冒的!”“没关系……这不是一般的海。这是大西洋!”“你不是孩子了，别下去！”
    我和弟弟刚喝完热茶，身上暖和多了。呼啸的秋风也不像刚才那么冷了。爸爸跳进了碧绿的海水，身边溅起浪花。我们都知道他很怕冷水，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个文静的、受人尊敬的中年医学博士，这会儿竟像顽皮的孩子似的在齐腰深的海水中蹦着，跳着，拍打着海水，忘情地将大西洋的海水泼在身上……
三
    “咱们去大海度蜜月，好吗?”他细长的弹吉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他的头发在灯下闪着金黄色的光。我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很激动，恨不得我们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虽然我们还是中学生，我们却发哲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现在他已经结婚了。他没有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婚后他们很快就开始盖房子，没有去大海。最近听说，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我们的少年时代真的过去了。
四
    我和弟弟都长到了会区别好坏的年龄，爸爸妈妈鼓励我们去旅行，去看看世界。一天，我们来到了太平洋。一对刚结识的老夫妇邀请我们陪他们去海上钓鱼。
    小摩托艇迅速地驶入浩瀚的大海中，远处的海岸，看上去成了地平线上隐约的细细的一条。四下一望，都是碧蓝的惹人心醉的海水，令人感到兴奋。抛了锚，我们开始准备钓鱼。一会儿，我们突然感到很奇怪。海浪一个跟着一个涌过来，船身颠簸得很厉害。惹人心醉的大海现在让人感到似乎是真的喝醉了。我们看着彼此灰白的毫无血色的睑，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晕船的煎熬。老夫妇已经钓到不少大个儿的彩色的鱼。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在船边戏水的鱼群闪烁着点点银光。忽然一条极漂亮而又很凶残的小鳌鱼浮上水面，受了惊的鱼群迅速慌乱地逃离水面。真可惜，我和弟弟一点儿也不欣赏这条小鳖鱼的表演。弟弟在船尾上坐着，一次又一次给在船下游来游去的小鳌鱼吐出了他的早餐。
    看着我们俩的狼狈相，老夫妇轻声地笑着收起了渔具，然后开动了引擎，船立刻箭一般地向海岸飞驰而去……
    远处酒店的音乐已经停了，海风不知什么时候也平静了下来。我注视着黑黑的海，它不断地嘟味着自己神秘的故事。谁知道它是否关心这世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