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M：
你看，早上的天空多明朗，阳光充足。天空，水，都是你眼睛的颜色。
北京的春天特别美丽，但是北京人说，春天不好，因为常常刮风，都是土。别听他们的!我告诉你，这儿的风景和空气现在非常好。一天比一天暖和，树已经开花了，小鸟喊喊喳喳。春天是最美丽的季节，M，你还记得吗?我知道，春，夏，秋，冬，对你都一样。从八岁起，你知道的东西，你摸的东西，都是黑色的镜子。只有一种颜色你的眼睛能看见:这就是黑色。
M，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六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选的专业都是新闻。我们打算毕业后当记者。现在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来，好象很远了。
有一天，一位年老的妇女走进了我们的教室。她旁边站着一个小伙子，个子不太高，咖啡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我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位妇女到这儿来了，还那么紧紧地握着小伙子的手?小伙子两眼凝视的样子也很怪。他在看谁呢?很快，我们就明白了，那个小伙子谁也看不见，他是个盲人。
M，你大概知道，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很不好意思当面谈论你。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商量对你的态度:“我们对M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一定不要让他感到因为眼睛坏了就跟别人不一样。”四年中，差不多每个同学都帮你找过座位，念过考题等等。到现在我还不太清楚你怎么每次考试取得的成绩最高。你是那样努力和认真，使我们这些“正常”的学生都觉得羞愧。
你读过的书相当可观，也很喜欢和别人讨论各种问题。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几个学生开始办报纸。同学们推选你当编辑。我们的报纸受到了老师和读者的表扬。这使我们这些年轻的记者很受鼓舞。
那四年中，我们既有幸福，也有痛苦。有一次你最好的朋友告诉我们，听说在意大利有个有名的医生，可能能治好你的眼睛。几个月后我们募集了一些钱，让你到意大利去看病。钱是怎么募集的呢?我们知道你家里没有钱，所以我们就请城里的一些学校、公司、工厂等捐点钱给你。用这样的办法，几个月后才把钱凑够。M，你走的时候，同学们都希望你手术成功。可惜，一个月后你回来了，告诉我们，那位有名的医生治不好你的眼睛。大夫说，你的眼睛没有治好的希望。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提起治眼这件事来。
M，我忘不了你秘密地送给我的书。那是一本诗歌。书上署的是你的名字。天啊，我没想到你是诗人!
以后我发现你经常找借口和我谈话或呆在我旁边。有一天我告诉你我爱看话剧。那一年正上演一个有名的话剧，可是半年我搞不到票。第二天你高兴地来上课。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你手里拿着两张票。你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你喜欢的话剧。”
我最好的朋友，有一天对我说:“你怎么还没想到M对你的感情是特别的!”这是什么意思?M是我的好朋友，一直是这样，我们的友情没有别的意义。
从此我越来越难过。怎么办?M，你是我亲爱的朋友，但是这跟爱情没有关系。爱情是一种特别的东西。我很喜欢你，也很尊敬你，但我从未对你产生过爱情。我们没有爱情上的缘分。
幸亏，不久我们毕业了，见面的机会比以前少了，但是你偶然还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去玩。每次我都借口很忙而加以谢绝。
准备来中国的时候，我真很忙。尽管这样，我还是到你家去告别了。那天，你脸上显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那次见面，你又没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到中国后，不到一个月，我收到了你写的信。你在信中写道:“我真笨！这几年我怎么没想到你这样的姑娘不会爱一个瞎子。十七年来我体弱多病，这种情况难以改变，这是我的命运。我不能靠自己生活，不像别的青年，我还需要父母的帮助。我怎么能希望一个年轻、身体健康的姑娘会爱我呢?对不起，我向你承认我心中的这个秘密一信里有一首诗，那是我为庆祝你的二十一岁生日，在三年前写的。但是我一直不敢递给你，现在我的诗属于你。这是我写的最后一首诗，三年来我没写过别的诗。”
M，你看，一下子下起雨来了！天空变成了灰色，太阳躲藏起来了。我听不见小鸟的叫声。
M，很长时间我没收到你的信，其实我也没给你写。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请记住:你需要别人帮助不是因为你眼睛看不见，而是因为你也是人。无论身体好不好，眼睛看得见看不见，我们都需要别人帮助，都需要亲人。连动物都不愿孤独，何况人呢?
关于爱情最好不要说了。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东西。这是无法用言词来表达的。但我无论如何要请你知道，你的眼睛跟你不能获得我的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我写完了，但是我不愿意一下子让你知道这信的内容。
M，你看，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空气这么凉爽。听，小鸟又在喊喊喳喳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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