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水城的次日天一露白,他心急火燎地拉着睡眼惺松的我赶往那家小吃店,仿佛不这样就对不起在列车上他的重点介绍。当时我很怀疑他口沫横飞的话中大有水分可挤,不过为了照顾他的积极性,尤其是发现在讲述中他居然偷咽口水,这些动作尽管夸张,却是很能感染我的。
同去的还有伯母,即他的母亲,常和老伴去吃,就和小店老板熟识了,量就更足,还能吃到一般食客难以吃到的羊肚条等杂碎。刚进小店,伯母喊道:“三大碗,加肉,辣椒多搁。”很快三个热气腾腾的大碗就端来了。红彤彤、油汪汪的辣椒散发出浓香,许多羊肉片卧在雪白如线的米粉上,汤中还有切得细细的蒜苗、芫姜及当地特有的野香葱……我正搅拌着,他端来一个搪瓷盆,挟了几筷子酸菜搁到我碗里,又给我剥了几瓣紫皮小蒜,叮嘱道:“蒜只调味,不要嚼。”
我挑了一筷子米粉刚人口,粘着炒得焦瑚辣椒段末的米粉就滑过了舌尖直往咽喉溜。我赶紧吮了一口汤,烫、鲜、香、浓的热汤缓缓地通过咽喉,车上三十多个小时的辛苦瞬间被荡涤得干干净净。又捞起一筷子米粉慢品,米粉显然用上等新米制成,特别香滑。稍解饥肠后,我挟起一片羊细观,其薄如纸,冬阳投在上面隐约透出筷子的暗影。薄薄的羊肉片轻咬于齿间,有嚼劲却又绵软,不仅无擅气,反而有一股独有的鲜嫩香,“好吃。”我夸赞道。“看,羊肚条。”他说完,筷子晃了几晃,羊肚条就挟到了我的碗里。厚宽齐整,韧劲有余,咬起来却不费力,不禁胃口大开。不一会儿一大碗见了底,我意犹未尽地扒拉着,他笑起来:“改天再来吧,来得更早些,遇到头锅汤那味儿更鲜。这地段有数家店铺,为啥独独这家生意红火?诀窍全在这汤里。有人出一万元要这配方,后来涨到三万,老板始终打哈哈,精明着哩。汤里再添些醋,味就更足了。”说着,他倒了一馏醋在我碗里。我慢悠悠地喝着,最后仰脖一口而尽,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细汗,那个辣劲酸劲直直地顶了上来。
小吃店地处交通要道一侧,行人如织。食客多在此海吃一碗,吃前叫嚷多搁辣子,吃后抹嘴出门,一抬脚即可踏上路边候着的中巴车。车多新旧尘泥蒙身,司机多为精壮小伙,车开得飞快,停得却颇稳当,售票员一边吃喝“到场坝、黄土坡的赶快上车,立马就走。”一边搀扶老幼上车,这阵势让我一看心惊二看放心三看不由得哑然失笑了。
猛闻得几声羊畔,扭头一看,一个老汉牵着七八只黑山羊神气活现地在路边走着,老汉和山羊的胡子都是黑的,被风吹得抖抖索索,那样子不像是在赶路倒像是在散步。“快看,云贵高原独有的矮脚黑山羊,个小肉质细嫩,是做羊肉粉的好原料。”他说。
再去小店时特意赶了个大早,阳光亮晃晃的,把脸灼烧得都热起来了。众食客与老板说着话像是在斗嘴,吐字飞快,腔粗调高,鼻音浊重,虽然听不端详,却也明白了一些:老板家里添了两个男娃,大伙希望他生意更加兴旺。专注于他们的话语,一不留神把一小瓣蒜咽了下去,心里顿时油浇火燎起来,像一把干火上下窜动,五脏六腑也快被点燃了。回到安后,每当想起羊肉粉就会想起这一小瓣蒜,嘴里心里都会倏地一紧,对羊肉粉诱人且霸道的滋味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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