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日本北陆书道院之邀,作为“中国少男少女书法代表团”的团员到日本进行访问。一下飞机,前来迎接我们的人群中有一位引人注目的长者,他比众人高,满头的白发,说话时总带着和蔼的微笑,他便是日本北陆书道院德高望重的理事长青柳志郎先生。还在上海时,我们就得悉青柳先生大病初愈,身体非常虚弱,可能不来机场迎接,现在见到真是格外亲切。
我们原定下榻在东京著名的“银座第一宾馆”,然而青柳先生却执意把我们接到了他的寓所。他要我们一行4人—平均年龄才10岁的孩子睡在他的卧室里,并且一定要躺在他的床上。眼前的这张床非常漂亮、精致。床高不过一尺半,宽五尺有余。床架的边沿雕有朵朵鲜花,有樱花、桃花、玫瑰花等等。花丛之中,飞禽走兽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床上还铺着厚厚的席梦思……接待人员告诉我们,这张床是青柳先生50多年前拣一个黄道吉日,由一位工艺雕刻大师精工细作而成。50年来,青柳先生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它,青柳先生在事业上节节成功,他认定所有的幸运都是这张床带给他的,特地取名为“吉利床”。青柳先生高兴地说:“孩子们,你们远道而来,够辛苦了。今晚就在我的床上休息,一定会像家里一样舒适。”我们连忙推辞说:“不,您身体刚刚康复,还是您睡这张床吧!”旁边的随从人员也连连劝说,而他却一再打断大家说:“孩子是我们邀请来的,如果休息不好,我会不安的。”竟不顾年老体弱,推开大家阻拦的手,亲自起身为我们铺床。只见他在壁橱中拣出一条绣有樱花的洁白的床单,颇巍巍地走到床前,慢慢蹲下,吃力地跪在榻榻米上。他的夫人要上前代劳,青柳先生不肯。他那枯瘦的手在床单上摩擎着,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这张吉利床会给你们带来幸运的……”他在把被褥抱到床上去时,不留神,脚下突然一滑,差点摔倒。这时,他额上渗出点点汗水,脸色显得十分苍白。我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望着他的背影,我的眼前浮现出儿时,每晚我的爷爷为我铺床的情景。他总是一边铺床,一边对我说:“今晚,你一定会睡得很香的。”爷爷—青柳先生,青柳先生—爷爷,我只觉得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合起来了……“青柳爷爷,让我来吧!”我脱口叫起爷爷来,语调是那样亲切,那样自然。青柳爷爷楼着我放声大笑,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最后青柳爷爷硬撑着疲惫的身体到客厅去睡他夫人为他铺好的沙发。
晚上,我睡在青柳爷爷为我们铺好的床上,床是那样暖和,我很快甜甜地进人了梦乡,做了一个好梦,梦里骤然长大了,青柳爷爷的身体也彻底康复了,我和他又说又笑……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从客厅里传来的轻轻的咳嗽声惊醒了。在早餐桌上我没有见到青柳爷爷,方知他得了感冒,旧病复发了。我一惊:青柳爷爷或许是因为昨晚让床才着了风寒吧!我心中好不安啊……
早饭后,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青柳爷爷,按原定计划登机离开了东京,前往大阪继续访问。途中,随行人员又与我们讲了青柳先生的“吉利床”50多年来,他曾让过三次床。第一次,他老母亲生病,他把吉利床让给她养病,以求老母亲早日康复;第二次,在他儿子工作的前一夜,他让儿子睡在“吉利床”上,以求儿子工作顺利。这一次青柳爷爷竟不顾大病初愈,执意把只让给亲人的床让给了我们,青柳爷爷分明把我们—中国的孩子看作了自己的亲人。这是多么珍贵的深情厚谊啊!
我们乘坐的飞机徐徐上升,穿人云层。我望着机外汹涌澎湃的云浪,心潮滚滚,中日两国友谊真是如郭沫若先生所说的“情比肺肝,形同辱齿”“不同寻常”啊!我默默祈祷:愿青柳爷爷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