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已近,夕阳恋恋地吻着远山之黛,青山像是着了火,一-片红彤彤。碧波荡漾的湖水,也被映得“半江瑟瑟半江红”。秋风萧瑟,送来枫叶的清香;落红双零,带着秋的惆怅;秋水呜咽,诉说秋的无奈…黄昏,60岁的第一个黄昏.我带着深邃的思索,在秋日的朗朗乾坤中散步。
落红铺地,芳香满径,万木萧条,只有野菊怒放,红枫绚烂。可野菊的冷傲,红枫的妻艳,却给秋日更添哀婉的一笔。靴踏落红,酸楚之情翻腾在胸。弹指一挥,已是花甲蓦年。发现自己60岁了,很突然,收了老友们一大束生日鲜花才知道的。摔不及防,正如当年不知不觉16岁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叹岁月无情也罢,论人生无常也无奈,60岁,不期而至。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登上少女时代常与好友结伴而行的白玉桥,“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古老的白玉桥,触手栏杆,可以摸到流年的印痕;踏靴石板,可以感到岁月的抢桑。低头凝望青春的湖水,是一张饱经风箱的脸,我凄然地笑着,第一次感觉自己的陌生。
远处的湖中悬亭,有一群人,似平还摆了一桌筵席,大概要喝酒行乐,赏鉴秋日的湖光山色。忽忆当年,我20岁生日之时,风华正茂的我们一群人,在湖中悬亭摆酒置宴,个个都喝醉了。黄昏时分,下了场雨,我还举杯高唱:“把酒问青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那装模作样的神态,惹得满座捧腹,矜持自失……
“快来啊,寿星,都等你呢!”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老友倩芝已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惘然,她笑指着“湖中悬亭”,亭上的那群人也扶着栏杆向这儿招手。我定睛一看,竟是多年未遇的老友佳云、紫惠、竿彩、伶儿她们。我惊喜得向亭中飞奔,也不顾60岁的躯体,倒急得倩芝直叫:“慢点!慢点!……”
入席,我激动不已,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思绪又回到40年前那个飘雨的黄昏……不容我回想往事,盛着白兰地的酒杯已放到我手上。六个好友举杯,肤筹交错,“吮当”一响,我们都想说点什么,却都“竟无语凝噎”,只有眼中闪烁的泪光。无语互相对望,每个人都变了,老了许多;每个人都没变,对友谊的初衷。“老朋友怎能忘记了过去的好时光……”伶儿仰脖喝了酒,边斟边唱。我们都喝光了酒,又斟上,缓级深情地唱着:“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歌声在山谷回荡。唱毕,轻轻坐下,倩芝问佳云的事业如何,我与倩芝在B大学分任中文系和英文系的教授,彼此40年间来往密切。佳云婚后与夫远涉重洋,开办了一家颇有规模的电脑公司;萦惠在巴黎学画,已举办几次个人画展,在画界举足轻重;伶儿是个颇有建树的诗人;竿彩是个德高望重的心理医生。40年前,“湖中悬亭”相别,而今我们都事业有成,不禁互相欣慰地交谈着。
不知不觉,黄昏落雨。我们兴奋地离席,扶着栏杆,看夕阳被暮云遮蔽,看远方青黛透出轻柔的映色……相对蓦雨,六人无言,只是用心感受。未过多久,雨停了。“看,夕阳红!”佳云兴奋地指着远山青黛。按理,金秋十月,青山应该变色,可山上满栽着松柏,万古长青。看,夕阳的美景!青山接住斜阳,湖水尽情地吸收落日的余晖,波浪在霞光中歌唱。沐了秋雨,夕阳似乎更红了,让人感到沮暖、幸福。我们执手下了亭,走在一片夕阳红中,同声唱着:“最美不过夕阳红,温界又从容……”我们踏着坚定的步伐,我们相约40年后再相聚于斯地。临别,我在心中歌念:“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夕阳映红了我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