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声音

那年我16岁，也是那年，他们离了婚。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黑色的日子是5月24号。那天放学我刚走出教室，就迎来了风尘仆仆的父亲。我真傻，看见父亲提了许多水果来学校看我，只是一个劲地高兴，竟然半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父亲平时很少到学校来，其实那种让人心悸的失魂落魄早就写在他的脸上。

我对父亲说了很多高兴的话，后来我们到校门口的小炒店吃午饭。三菜一汤，味道好极了，我尽情享受着这顿美餐。

吃到半途，父亲忽然放下筷子，有点迟疑地，轻轻地说:“你妈搬出去住了。”我一怔，但没有说话。对他们来说，吵架就同搓一回麻将一样寻常，气急了几天不归也是常事，所以我觉得无话可说。气氛有点沉闷。过了一会儿，父亲又说:“我们离婚了，就在昨天……”

我端到嘴边的汤碗猛地一颤。抬起头，在模糊的泪光中看到摇头叹息的父亲，他嗫嚅着，还想解释些什么……我只能相信，这一回是真的了。

无言，只是自己的泪一颗颗地掉进手捧着的汤碗里。那声音，好清晰。

很久以后，父亲又提起这件事。他忿然地说，任何一个子女听到父母离异的消息，都不会像我那样无动于衷。又说有人甚至哭闹着要挟父母复婚;他怪我对父母离异的大事漠不关心，没有尽到一个女儿维持家庭的责任。我还是沉默，但没有流泪。

很想告诉父亲，知道他们离婚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很想告诉父亲.他走后我整整两天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我还想告诉父亲，从此我最怕看到别人亲情相融的场景，最怕假期，最怕春节……如果还不够，我要问问父亲，每一回你们争执、打闹，可曾想过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儿?可曾想过一个孩子的惊恐和绝望?可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辩解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时同冲淡了心头的血痕，现在，我终于学会了接受现实，学会了在夹缝里生存，乖巧地讨好父母。尽管生活比以前艰苦许多，这又算得了什么?我的笑容多了。但是我知道，经常笑的人不一定快乐。我的心总在战栗着向上苍祈祷:千万不要让我的父母再相互低毁，不要让他们再为我那点“生活费”讨价还价……

从婚姻的地狱中走出来，他们还是走向了婚姻。爸爸换了新娘，妈妈换了新郎。他们的婚礼我都参加了，也都落落大方地为他们举杯祝福。是的，我由衷祝福他们能把握好第二次婚姻，找到自己幸福的归宿。

可是在梦里，有好多次，我听见一串眼泪掉进碗里的声音——“滴答”。

尽管声音是那么轻，却总是把我从孤独的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