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冰淇淋

严冬的早晨，吃完饭，爸爸推自行车出门，送我上学。我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出门，寒风裹着冷雨迎面扑来。我打了一个寒战。

爸爸抖开天蓝色的雨衣，惠患牢率地穿上，右脚菇了几下才跨上自行车。我跳上后座，车子扭了扭，终于平稳下来了。

爸爸使劲地蹬着车，一句话也没说，只听见车轮碾轧泥浆的声音，我木然地坐着。雨丝扎在脸上、手上，硬生生，火辣辣;风像砂纸，打磨我身上的每一个棱角。路坑坑洼洼，我紧紧地抓着冰冷的车后座，双手已经麻木了。

在上一个陡坡，自行车越行越慢。爸爸喘着粗气，低着头，胸膛几乎抵着车把，后背像只虾似地弓着，身体一起一伏，雨衣的后襟在他后背上下蹭着。自行车发出嘎咬嘎咬的哀吟，仿佛随时会散架。终于驶上平路了，我扬起手，凑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双手便火灼般疼。车又猛的一震，我赶忙将双手搭在爸爸的双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我第一次感到爸爸的肩膀竟是这般瘦削。

三年以前，爸爸每天都像今天一样送我上学，接我回家。只是那时的车，比现在新，那时的爸爸，比现在年轻。那时，爸爸高高大大，那时，爸爸是我头顶的一片蓝天。每逢周末，爸爸便陪我去钓鱼、摸虾，领我去踏青、写生。也是那年，我考上了重点中学，整个署假，我都沉醉在那份自豪中，可爸爸已经要为那天文数字般的入学费用四处奔波。我那时天真地认为，这绝对难不倒我的爸爸。

可是，我错了，爸爸竟让我失望了。最终他把我送进了一所普通中学，记得当时我哭着跑回家，问妈妈，这是为什么。妈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喻满了泪花。爸爸埋头大口吸着烟，我当时是多么希望他能向我亲口解释，哪怕只有一句，我也会满足，可是倔强的爸爸他什么也没有说。

从此，我常常有意无意地抛出几句风凉话，梗着他，刺着他，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先是沉默，一段时日后，他终于愤怒了，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从此，我们便形同陌路……

我这样愣愣地回忆着。雨依旧在下，风也还是在利，掀起了爸爸玻旧的天蓝色雨衣，像一片残破的天。爸爸这时扬起手，掀起雨衣后襟盖往了我，顿时一股暖意传遍全身。我抬了抬头，头顶上泛着淡淡的天蓝色的光，像一片晴空，为我遮档着风雨。

爸爸的声音突然从那淡蓝色的光中透过来，似乎遥远，却又真切，我听到他说:“是我没用，没能让你进重点中学，都是我的错。”他顿了顿，“你妈和我这辈子没别的盼头了，就指望你能比我们有出息，别活得我们这样窝囊。”他说得很投入，我听着，眼泪也下来了。车速减慢了不少，当他发觉时，便又赶紧猛蹬了两下。

“到了，下来吧!”我赶紧拭千了眼泪，下了车。我看到爸爸很狼狈，雨衣帽子搭在后脑勺上，冰冷的雨水一定淋进了他后背。爸爸斑白的头发沾着水珠，湿流混地贴在头皮上，脸上也满是雨水，眼睛也红了——他刚才竟哭了，我坚强的爸爸!

我默默地站着，很想和爸爸说点什么，我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我转身要走了，他才说:“等一下。”便脱下雨衣，马虎地叠了叠，递给我:“放学穿。”又脱下外衣:“穿上吧，天冷。”我这才发现，他穿的还是几年前的衣服，现在显得松松大大，很寒掺。他脱了外衣，便只刹件不太厚的毛衣御寒。

“爸……”

“嗯?”我分明看到他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这衣服，你穿回去吧。”我终于妓足了勇气说，“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

爸爸点了点头，笑了，我也笑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学。”便调转车头，悠悠地骑远了，背挺得很直。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晶莹别途的雪花，漫天自由地飞舞着。我仰起头，凡片雪花飘进嘴里，融化了，像严冬的冰淇淋，甜滋滋的……